穿书

    五月初夏,叶底青青杏子垂。

    杏儿巷中,一个约十四五岁,身穿水蓝色短打,头梳双丫髻的圆脸小丫头闷头朝前跑。

    她低头躲过几根低垂的树枝,避开行走的驴车,来到一扇两人宽的破落木门前。

    推门而进,穿过逼仄的天井径直往屋内跑去。

    “姑娘!”她气喘吁吁推开房门。

    房内昏暗,一股久不流通的气息混着药味冲了出来。

    “姑娘快走!那贺三爷带着迎春楼的芳妈妈来,说今日如若还不上钱,便将姑娘带到那个腌臜地儿去!”

    桌前端坐的少女放下杯子,不施粉黛的脸白得透明,一双黢黑的大眼在小丫头身上停留良久,才在小丫头的疑惑下缓缓移到门口那行人身上。

    “哟,这便是严家四姑娘罢?果然长得一副好样貌。”一个圆盘脸,吊梢眼,梳着圆髻,耳旁并着朵新鲜海棠花的胖妇人扭着身子迈进房中。

    小丫头迅速挡在少女身前:“这是姑娘闺房,你们怎能随意进来!”

    “都已是还不起钱的破落户了,还闺房不闺房。”胖妇人啐了一口,无视小丫头的阻挡,那双精明的吊梢眼在少女身上上下左右地转了个遍,像是在打量一只待宰的肥羊。

    几息后,才面露满意,转头对门口身穿鸦青色杭绸直裰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说道:“贺三爷,这生意我应下了。”

    贺三坐在小厮不知从哪搬来的八仙椅上,听罢微微点头,盘着玉核桃的手一挥,示意小厮将一本厚厚的本子送到少女面前,“既如此,四姑娘便跟芳妈妈走罢,东家欠下的三千贯货款也就两清了。”

    看着眼前那厚厚一本写着永丰楼进账的账簿。

    此刻严慈苗才切切实实地感觉的——

    自己真的穿越了。

    穿到了昨天看得那本名叫《京都探案录》的古代刑侦文里。

    这本小说剧情比较简单,主要讲了在街头混生的孤儿女主,机缘巧合下与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男主灵魂互换,两人被迫组队,携手破案的故事。

    但节奏不错,氛围渲染得相当好,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一天不看就心头痒痒。

    尤其是在美人面这一篇章,男女主在密室发现大量被收藏在琉璃瓶中的人脸那一段。

    作者运用强大的笔力,将诡异的氛围和女主在众多人脸中发现当年救助自己但失踪已久的白月光姐姐时的震惊与悲痛融为一体。

    直接吊起了读者的胃口,顺势以女主替白月光姐姐寻凶为引子,逐步揭开掩埋在京都城下的黑幕。

    而她,就穿成了这个和她同名同姓,被人剥皮拆骨做成收藏品的,戏份极重但台词为零,女主心中的白月光——

    京都城前首富独女严四娘。

    严慈苗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没穿书前她一直觉得这个除了名字外,性格背景经历都和她截然相反的女配,有点不现实,纯纯是推动女主产生性格转变的工具人。

    毕竟泱泱大国的首富独生女,人美心善,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家财散尽,还让自己流落青楼。

    有点太扯。

    现在穿过来接收完原身的记忆才明白,这样的人生为什么会存在——

    原身虽是首富独女,但自小患有心疾,走五步喘三步,每天都把药当水来喝。

    严父爱女情深,没有让她费心神去学经商理财之道,也没有娶继室拼男娃,只想给她找一个小赘婿来帮忙打理这偌大的家业,好让她安稳做一个守成之主。

    严父千挑万选没看中,反倒是原身在南华寺施粥布善时相中了。

    小赘婿陆眠之长得俊美,与原身年纪相仿,两人意趣相投,在相处一段时间后约定等他秋闱后便下聘成婚。

    但就在下聘前夕,严父突然暴毙而亡,永丰楼突然没了主儿,生意接连往下,往日那些慈祥和蔼的叔叔伯伯如同野狼一般分食着永丰楼。

    而原本应该与她并肩应对的小赘婿却被一道圣旨钦定为小公主的驸马。

    摇摇欲坠的永丰楼,庞大的债务就只得原身一人承担。

    原主久病缠身,对经商理财一知半解,自是斗不过那些久经商场的老狐狸。

    很快就变卖家财,带着一直不离不弃的贴身丫鬟盼月从严宅搬到这逼仄破落的小院。

    刚搬来的那晚,小赘婿偷摸来见她,告诉她事情的由来。

    原来是两人在南华寺相识那日,他偶然从流氓手中救下一少女,却没想到那少女竟是宫中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小公主为招他做驸马,求到她那母妃跟前,随后严家才会遭此劫难。

    小赘婿红着眼睛说是自己的错,如若那日自己严词拒绝,此事便不会发生。

    原身不怪他,不管他那日是否回绝,结果都一样。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公主看上的东西谁能抢得过。永丰楼再富贵,也大不过皇权。

    打发走小赘婿后,原身就病倒了,说心里不恨是假的,但她更恨自己,如若自己身子强些,头脑再机敏些,父亲便不会遭此劫难。

    连日的殚精竭虑已经费尽原身的心神,这次病倒没过几天,就已经到了命悬一线。

    在今天小丫鬟出门后,原主郁气冲心,吐血后便昏迷了过去。

    然后她就穿了过来,刚睁眼就看见债主带着老鸨上门。

    严慈苗随意翻了翻账簿,虽然小说她还没看完,但根据已知的剧情,原身是在散尽家财后卖身到迎春楼,才露了一次脸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直到十三年后才被男女主挖出来。

    也就是说,按照剧情,她现在已经离死不远了?

    【是的呢。】

    严慈苗的脑中突然出现一道不阴不阳的AI合成音。

    【欢迎宿主到来,请完成新手任务:偿还金额三千贯。任务失败将进行原剧情被凶手虐杀。请选择是否接受?】

    严慈苗手指微微一动。

    【选“否”将立即进入虐杀剧情,你也不想尝试被剥皮拆骨的滋味吧?宿主。】

    严慈苗:……

    那你问个锤子问。

    严慈苗手指刚点完“是”,她的身子就被人轻轻一撞。

    小丫鬟盼月护在她面前:“别动手动脚的!就算欠钱那还钱便是,为何还要将人卖到那腌臜之地去!”

    “哟,腌臜之地。”芳妈妈冷笑,厚重的妆容显得有些变形,“我迎春楼虽比不上永丰楼富贵,但也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酒坊瓦肆,每日往来的客人最次也得是富商子弟,如何就配不上你家严四姑娘了?”

    她啐了一口,“也是人贺三爷好心,看在旧交份上,特意来寻了我。若真要糟践了,便把你家娘子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去,遭千人睡万人骑!”

    “你这满嘴喷粪的老虔婆!”

    “呸,若想你家姑娘日后还能过些好日子,姑娘这嘴便收着点罢!”

    一片混乱中,盼月身后传来轻笑声:“才三千贯。”

    众人看去,少女脸上带着些许嫌弃,“这点钱,还不足以买我。起码……”

    她细长的手指轻点桌上那本账簿:“得往上多加一千五百贯。”

    满室一静,继而爆出巨大的笑声。

    几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芳妈妈更是笑得满脸起皱,直不起身。

    她叉着腰,团扇挡着脸前:“哎哟哟,我迎春楼开张那么多年,收过那么多落魄贵女,还未听过如此狂妄之言,三千贯还不足以买你?还得加价?!”

    跟在芳妈妈身后的粗壮婆子们也笑:

    “还以为自己富贵着呢。瞧瞧这院子,破落得只剩严姑娘这床榻是完好的了!”

    “这怕不是个憨货,哪有上赶着给债主加价的。”

    盼月急得直跺脚,声泪俱下:“姑娘你说什么胡话!”

    却见严慈苗脸上并无半分难堪,轻声:“妈妈怕是不知。”

    芳妈妈笑得直捂肚子,闻言抬眼看去,只见那少女垂眸说道:

    “迎春楼是京中一等一的酒坊瓦肆,能得楼中庇护,我自是愿的。只是自幼患有心疾,平日汤药不离身。楼内姐妹中众多,想必会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我也实在惜命,所以这一千五百贯,是额外的价钱,我的药钱。”

    芳妈妈笑声蓦地止住,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憋了好半会才憋出走调的两个字:

    “心疾?!”

    严慈苗点头,眼神黯淡,“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父亲之前请太医看过,给出的法子便是隔三差五地拿百年老参吊一吊,便还能苟命。”

    芳妈妈犹如被一盘冷水从头浇下,心底阵阵发凉。

    怪不得呢,先前见永丰楼那位东家将闺女护得严严实实的,还时不时施粥布善,她还觉着是为嫁高门,好摆脱商贾身份。

    以至于后来给她招了赘婿,她也只是以为跃龙门失败了,毕竟高门显贵哪有那么好嫁。

    也是正常

    没想到,竟是心疾啊!

    她的那双吊梢眼在房中巡了一番,看着角落堆积着的药包,药包往上密不透风的木窗。

    鼻尖时刻萦绕的那股子药味,越发觉得严慈苗瘦削不堪,小脸苍白似乎还有些印堂发黑。

    芳妈妈暗骂自己被猪油蒙了眼,只想着这般天仙人物必能比过那金钱巷的师师,却未发现那垒得高高的药包,差点就着了道。

    她抚了抚胸口,暗道一句好险。

    幸亏这是个傻的,喊了高价,不然这样的病秧子买回去,还得每日参汤灵药供着,鞍前马后伺候着,打不得骂不得。

    若是哪天伺候贵人时病发,来个马上风,那她迎春楼岂不是倒了大霉?

    严慈苗眼皮微垂,也不看芳妈妈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抿了两口后,等芳妈妈想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开口:

    “妈妈?若是妈妈实在不愿,我还有另一想法。”

    芳妈妈口中发苦,迟疑一瞬才开口:“什么想法?”

    严慈苗含笑睨了芳妈妈一眼,转头看向一旁未吭声的贺老三。

    “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三千贯全数奉上,另加两千贯利钱,如何?”

    贺老三摇头发笑,那双耷拉的肿泡眼眯得只见到一条缝,“一个月还五千贯?永丰楼都没了,四姑娘拿什么还?”

    少女如风过耳,青葱般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子:“永丰楼算什么。”

    “贺管事与我爹合作多年,难道不知我严家自有生财之道?”

    不等贺三说道,她自顾自地说,“从祖父那辈开始,我严家历经风雨战乱,生意虽有颓靡,但从未真正衰败。这次自然也是如此。”

    核桃声一顿,贺三精明又浑浊的眼神扫向少女。

    他自然知道严家经商了得,不然之前也不会费尽心思与永丰楼打上关系。

    只是如今严家做主的严慎死了,剩下的这个是虚有美名的病秧子,他也不得不将筹码置换一下。

    二八年华的少女半靠在椅背上,姿势闲适慵懒,依旧是一副娇怯病弱的模样,但眼睛里写满吞并天下的野心。

    她手指转着粗劣普通的破瓷杯,“一个月时间,足以让我重建一个永丰楼。如果贺管事宽限我这些日子,我自然会感激你的恩情,到时候永丰楼与你的合作继续,我再额外翻一倍。”

    贺三一怔,这样的眼神他多年前也曾一个人眼中见过。

    他阖上眼皮,几息后玉核桃才咔叽咔叽转起,“我可以宽限一个月,若一个月四姑娘做不到呢?”

    严慈苗耸耸肩:“我可以立下字据,若一个月后我未能还清,则卖身为奴任凭贺管事处置,到时候你就可以不用特意跑来让我签卖身契了。”

    继而她让盼月取来笔墨,签字按押后将字据递给贺三。

    纸上墨迹未干,贺三捻起待风吹干后折好放进袖袋,丢下一句“四姑娘可别丢东家脸”便带着芳妈妈和小厮浩浩荡荡离去。

    留下一屋子的脂粉混合汗臭还夹带些药香的奇怪气味。

    盼月走到院门前探头见那群人走光了,才关上门闩,快步回到房中。

    打量着严慈苗脸色尚可,才放下心来,细声问道:“姑娘,我们真的要在一个月内赚五千贯吗?”

    严慈苗点头:“当然。”

    不然她就要被系统送去被人剥皮拆骨了。

    “可……可五千贯一个月怎么可能赚得了。”

    严慈苗轻敲着茶杯,要是一般情况下,一个月赚五百万确实没啥可能。

    所幸原身是个富贵小姐,破船还有三千钉。只要能有个十几二十贯的,也算是起步资金了。

    几贯也行,

    问题不大。

    她问盼月:“现在咱们还剩多少钱?”

    盼月嗫嚅:“还剩一百三十文。”

    “……?”

    “你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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