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是春野樱还陪在羽衣身边,跟他一起游历的旅行途中听到的趣闻。

    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暴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羽衣拽起春野樱的手腕,仓皇间带着她躲进一座废弃的荒庙,终于避免淋成落汤鸡的下场。

    庙里同样避雨的几人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看清来的是一位手持锡杖疑似僧侣的男人和衣着普通的少女,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片山林,传闻有妖怪出没……”

    直到春野樱主动搭话,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才说出紧张的原因。

    “妖怪?”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只妖怪诞生在雨季之中,它会在下雨的时候出现,化作最能蛊惑人心的样子,将人迷惑后,再乘其不备,取走灵魂……”

    “真的是妖怪?也许是有人存心制造谣言呢?”

    春野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打从心底不相信。

    她在外云游多年,遇见过不少所谓灵异的传闻,一次次验证真假,每次不出所料的都是有人弄虚作假,以至于见得多了,很难再相信那些鬼神之类的东西。

    “哎呀,小姑娘,可不能这么说。”

    遥远的古老年代,人们无法对大自然中发生的现象作出解释时,会把一切看做是妖怪、鬼神之类的作祟,而有些人正是清楚这一点,为达到目的,便会利用众人的迷信来控制他们。

    深信不疑的老人好心劝春野樱,不管有没有,都要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宁可相信,也不要轻蔑地不以为然,不小心触怒了那些魑魅魍魉,会遭到报复。

    谢过老人一番好意地提醒,春野樱用手肘轻碰一下身旁的人,好奇地问他,“羽衣呢?你相信世上有妖怪吗?”

    羽衣还没来得及回答,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姐姐,他可以看见常人不可视的东西,漫不经心地的春野樱转过身去,又和跟随大人一起赶路的孩子玩闹起来了。

    这个问题不了了之了。

    春野樱和羽衣直到暴雨结束,都没有见到被附近村民畏惧、害怕的妖怪。

    而在多年后的今日,他终于见识了妖怪可以迷惑人心的能力——

    “不要过去。”

    “他不是你认识的人。”

    羽衣和八咫照天镜的声音接连响起,春野樱宛如不曾听见一样,直愣愣地想要走向前方的幻影。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沙哑的声音里有些轻微的呜咽,春野樱看到了除少年之外,让她更加亲切、更加难以割舍的东西。

    手腕被紧紧握住,无法再靠近一步,好好看一眼许久未见的父母。

    所有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宣泄,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再顺着脸颊无声地滴落。

    头顶传来一声长长叹息,掌心印有月亮印记的手遮住春野樱眼睛,视野陷入一片黑暗,身体随后瘫软下来,羽衣扶住她的肩膀,半跪在地上,让失去意识的春野樱倚在臂弯处。

    羽衣垂首,默默“看”着怀里睡去的人,能清楚感知到那些幻象在慢慢靠近,带着自认为胜券在握的从容自信,准备在猎物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他不为所动。

    一团橙红色从羽衣后方的浓雾中窜出,踩着羽衣的肩膀高高一跃,摆动尾巴,冲着被春野樱唤作佐助的幻影抽去,“妖怪!竟然敢戏弄本大爷!”

    它的尾巴再次划破虚假的幻象,眉眼精致的少年露出与自身完全不符的妩媚笑容,身体宛如被打散的虚影,渐渐消融进周围的迷雾之中。

    九喇嘛压低身体趴在地上,尾巴拍打着地面,不甘地朝幻影消失的地方龇牙。

    “九喇嘛。”

    听到呼唤,愤怒的狐狸收起凶恶的样子,一蹦一跳,跃到羽衣肩膀上,好奇打量着被他揽在怀中的人,“老头子,这就是你——”

    “有件事想拜托你……”羽衣直接打断它,“立即去找蛤虫莫丸,拜托它在最快的时间里,帮我确定一件事。”

    “哼,本大爷才不是你随意使唤的仆人。”

    九喇嘛脑袋一撇,甩头拒绝。

    “拜托了,九喇嘛。”

    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头,橙毛狐狸抬起眼皮,看了看羽衣的双眼,“你的眼睛……”

    “放心吧,没事的。”

    “……我需要做什么?”

    “把这个交给蛤虫莫丸和诚太,他们会看到后,会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羽衣将写有文字的布条绑在九喇嘛的脖子间,上面记录了他在极乐神社的所有发现。

    “那你和她呢?”

    “天亮之前,只有我和她待在这里,那些人才觉得放心。”

    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

    最后不放心地看一眼羽衣,九喇嘛一步三回头,不情愿地消失在迷雾里。

    ——我是妈妈的什么?

    ——是我和爸爸的宝贝,我们的樱花啊。

    黄发的女人抱起幼小的孩子,用额尖轻蹭着女儿稚嫩的脸颊,“我的小樱,我们的樱花,一定要开开心心,平安无忧地长大。”

    母亲抱住孩子,父亲抱住母亲。

    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午后,年幼的春野樱牢牢地记住了一家人相拥的场景。

    春野樱曾拥有垂手可得的幸福。

    而现在,她拥有过的一切,全部化作遥不可及的美梦。

    眼角的泪水被指腹拭去,春野樱抓住羽衣的袖子,当成可以遮脸的布巾,来掩饰此时的狼狈。

    “这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任由她抓着自己衣袖,见醒来的春野樱又久久没了动静,羽衣生怕她再接着睡去,只好出言提醒。

    春野樱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她的头枕在羽衣的大腿上,平躺着,久久地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几根头发散落在前额和脸颊上,凌乱地挡住视线,羽衣用另一只手替她把发丝撩到一边。

    “这些雾……有问题,”虽然说话时还带一点鼻音,但春野樱的情绪开始逐渐平静,她抬起手臂抚摸着羽衣的眼睛,“你也和我一样吗?被窥探到内心深处的东西,所以遭到他们袭击?”

    春野樱好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话一出口,立即感到后悔。

    无论看到什么,那都是羽衣的隐私,她不应该直接询问。

    羽衣利落地回答:“一棵树。”

    “树?”

    羽衣思念的是一棵树?

    春野樱呆傻地愣住。

    羽衣笑着点点头,反问春野樱:“姐姐呢?你看见的那个「佐助」,他是谁?”

    春野樱无意识咬住嘴唇,下垂的眼睑半掩住眸光黯淡的眼睛,“……算是一个初恋吧?”

    结尾的语气有着些许不确定。

    因为连她都不知道,小时候真心喜欢、努力追逐过的少年,对现在的她来说什么样的存在。

    “初恋?”

    对羽衣来说,这是一个称得上无比陌生的词。

    “简单一点讲,就是首次喜欢的人,”春野樱轻描淡写地解释,她坐起身,将羽衣垫在地上的外袍收好,“我曾不惜一切地追逐他,为此,甚至想要抛下最爱我的父母。”

    “那时,我年幼、无知,把对他的喜欢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

    “直到……真的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我才发现,原来最思念和渴望的人——不是他,而是深爱我的爸爸妈妈。”

    “我已经离家好久了。”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打在地面的枯叶上,春野樱紧紧咬住牙齿,努力不让喉咙里翻涌地哭声冲出口,“他们过得还好吗?有没有生病?有没有还在为我的消失而难过?”

    羽衣摸了摸春野樱的脸,想要拭去她止不住的泪水,突然,左肩一沉,春野樱抱住羽衣发出压低的抽泣声,“我好想爸爸妈妈,我好想大家……”

    当白雉回到神社,母亲和物部稻目在他房间里不知等了多久。

    侍从瑟瑟发抖地跪在一个角落里,作为唯一被派来监视白雉的人,竟然没发现被监视的人早已偷跑出去,这样严重的失职,即使以死谢罪都不足为过。

    目光从角落收回,白雉有些意外母亲居然还没处决他。

    只要一开口,就像过去杀害柚子一样,轻而易举地可以扼杀一条生命。

    “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还有闲心跑出去玩。”

    玉栉姬把手中的文书放回旁边的矮桌上,侧身对站在门口的孩子招了招手,“快到这边来,让母亲看一看,出去一趟回来,有没有受伤。”

    “母亲,”白雉走进房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跪坐,弯腰将额头贴在双膝前的手背上,“我只是想帮上你们。”

    玉栉姬一只手撑在桌上,苍白纤细的手指抵住下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她恭敬却总是不听话的儿子,“我可爱的孩子,一片好心办了坏事,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白雉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保持鞠躬的姿势,所有表情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下。

    他的母亲也不需要自己回话,因为有另一道——同样是从母亲的嗓子里发出,但比刚才轻柔的嗓音更加低沉——的声音替白雉作答:

    “犯错误的孩子应该受到惩罚。”

    “那可不行,我们的轻还在生病,身体瘦弱,要是几鞭子下来,肯定撑不过来。”

    “你想做什么?”

    玉栉姬扶起白雉,疼惜地望着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口中自言自语,“唉,事已至此,责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用呢?”

    轻握住手臂上冰冷的手,忽然躺了下来,头靠在母亲的膝间,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没有看到,做完这个举动后,玉栉姬的表情有过短暂空白,然后动作生疏、笨拙地一下下拍打轻的肩膀,表情也恢复成以前的从容,如同对待婴儿一般哄他入睡。

    “母亲。”

    “嗯?”

    “我习惯了有虎次郎在身边,换成其他人会很不适应。”

    “是吗……这一次,我只能先饶过他喽。”

    角落里的侍从得到赦免,他压低身体跪谢,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物部稻目宛如一尊石像,始终静静地坐在一旁,欣赏他们母子情深的互动。

    烛火无风自动,室内温度不知不觉间开始下降。

    身为一个好母亲,玉栉姬自觉地拉出一床被子,动作温柔的盖在熟睡的轻身上。

    细小的灰色雾气不断从房间的缝隙里钻入,片刻后,笼聚成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她嘴上咯咯地笑着,“那个蠢狐狸,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和主人走散了,您真该看看它焦急地四处寻找主人的样子,可怜又好笑……”

    独自乐完后,她又不满的小声嘟囔,“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意一只这样的蠢狐狸,我明明比它聪明多了。”

    物部稻目当作没有听见,冷漠地问她:“置行堀,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也要多谢蠢狐狸,如果不是它使那家伙分神,我也不会顺利地完成封印……但总的来说,多亏我能洞察出他们内心最思念的东西,利用这个弱点进行迷惑。”

    置行堀骄傲地一扬头,姿态得意地像一只高傲的猫,她眼睛偷偷瞄向玉栉姬,丝丝缕缕传递出“快点夸奖我”的讯息。

    成功接收到自家爱宠的渴望,玉栉姬赞许地点点头,“干得不错。”

    置行堀无声无息地挪到玉栉姬身旁,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可惜的是,要没有轻捣乱,让祭品和那个怪物碰到一起,我本可以现在就把人带过来送给您,我们也能早一些治好轻。”

    玉栉姬注视着暗处的物部稻目,后者望向窗外的月亮。

    “今晚的夜,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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