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

    万州城门外,柴镇斯蹙着眉头驾马回城,他心里隐隐预感有事发生,但又实在探不到其他蛛丝马迹。至于那烤兔子的胡人,或许真的只是农夫的友人,毕竟这万州城出现几个胡人也算常事。柴镇斯四下看了看寂静的荒野,鬼魅似在涌动。

    一个全副武装的将士驭马从城内方向本来,而后行至柴镇斯面前,下马抱拳回禀:““将军,那小民什么都不肯交代,他说…”

    “说什么?” 柴镇斯勒马立在万州城门外,看着前来的将士。

    “他说,除非将军和谷都督一起审他,他才考虑要不要给个面子。” 将士的回话音量越来越低。

    柴镇斯思忖片刻,然后扭头看向城门外的那片漆黑。一阵朔风吹过,暗月又被黑云遮掩了起来。柴镇斯鬓角的碎发被寒风吹起,他眼底含着怒意,皱紧眉头而后调转方向,朝着城门外策马骑去。

    “回禀谷都督,交给他了!你们都跟我走!”

    柴镇斯说完便狠狠挥鞭策马而去,一队将士跟随而上。回话的那位将士疑惑地望着柴镇斯离去的背影,而后速速上马回城。

    丑初,郊外的山林起了凉雾。

    李呈和数名护卫已卸了马,静声暗踱在密林之间。四周一片寂静,连寒鸦都不曾叫一声。

    “殿下…” 一个护卫轻声说道。

    “嘘!” 李呈示意其息声。“分开走。”

    李呈一行人缓缓四散开来,他们每个都手握着剑柄,警觉地行进在这片白茫茫的山林之间。

    紧张的汗液渗出李呈的掌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今夜就要命绝于此了。但是母亲和妹妹还在等着与他在长安相见,他绝不会就此放弃。想到这,李呈重新抖擞精神,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意图看清这浓雾之后的鬼魅。

    “咚!” 突然一名护卫被脚下上了霜的山石滑了一跤摔倒在地。

    众人瞬间慌乱了起来,他们的四周响起了一阵阵踩在积雪之上的快步声。李呈慌张地四处寻觅着这些脚步的来源,不敢再继续朝前走下去。他缓缓抽出了剑,而后倚靠在身侧一棵巨树边,不时变换着方向伺机而动。

    “额!” 一名护卫被一支从浓雾间射出的利箭击中倒下。

    李呈被眼前这一幕惊了一下,他放弃了身旁这棵巨树,快速沿着前方一棵棵树木向前跑去。

    突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剑刺入李呈的视线内,挡在他的脸前,李呈看到了剑身反射出自己瞪圆了的双眼。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剑将他迫在原地,李呈遂举起剑与之缠斗起来。在他身后,数名护卫也与其他黑衣人开始了搏斗。霎时间原本寂静的山林响彻着寒剑交刃的声音。

    李呈虽自小习武,但无奈年龄尚小,逐渐在缠斗中处于下风。但他依旧奋力抵抗,并利用自己身型矮小于贼人而伺机蹿于巨石和丛林之中。

    “留活口!” 领头的贼人高声喝道。

    李呈听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比自己想象更深重的阴谋,于是他索性将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对追他而来的黑衣人倒退着。

    黑衣人并没有被他的举动所吓退,依旧手持利剑步步迫近。似乎是以为自己此行志在必得,于是黑衣人单手耍起了剑,打量着李呈上下。

    李呈的斗篷早已丢下了,身上的厚袍也在搏斗中撕开了不少口子,有的甚至渗着鲜血。他的脸上虽惊恐非常,但眼神依旧坚定不移。

    黑衣人决心从李呈的腿下手,他举起利剑快步奔向李呈,以单侧扫腿之姿向李呈的小腿砍去。李呈见状极速后撤着,不想直接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正当贼人的剑将要砍向他时,贼人的脑袋却直接被其身后一把速度更快的利剑砍飞,滚烫的鲜血溅了李呈一脸。

    贼人倒下,是柴镇斯手持利剑站在之后。

    李呈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瘫坐在地,手中的剑却还牢牢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殿下恕罪,卑职护驾来迟。” 柴镇斯单跪在地,双手抱拳向李呈回道。

    李呈看着眼前尸首分家的贼人,热泪浸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双唇看着柴镇斯,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大声说道:

    “母亲!快!快去保护母亲!”

    “卑职遵命!殿下不必担忧,末将已带来一队精骑,待部下收拾完此处便去护驾皇后娘娘和昭阳公主。”

    李呈听罢才缓缓将剑扔在地上,他单手捂着胸口,一阵恶心泛了上来,于是便抓着草地开始干呕。柴镇斯见状刚想上前扶起李呈,余光撇到了一旁地上的人头,于是他抓起贼人的头发将头颅甩至身后,又将贼人的面罩扯下。看那面貌并不是中原人,柴镇斯皱眉看了一眼便将面罩扔在头颅脸上。

    “殿下,人凡是第一次见血都会想吐,我曾随父兄初上战场时也同殿下一般反应。殿下且嗅一口缓口气。” 说罢柴镇斯扯下了腰间那个香囊递给李呈,“这是家母亲手为我做的,我每次随父兄出征都会带上。”

    李呈单手撑地,用袖子拭了拭嘴角,他看了看那香囊,又摆了摆手道:“多谢,我没事…”

    柴镇斯接着握拳说道:

    “殿下,请恕卑职无礼,殿下最好换上卑职的军服。”

    “什么?那你呢?” 李呈靠在树干上问道。

    “请允卑职换上殿下的衣物,这些贼人都来自塞外,只识衣物,不识人。恐怕这路上还有不少余党,卑职无法护送殿下至万州城,只得殿下与部队先行。” 柴镇斯低着头请求道。

    “好…对了,如若再遇到他们,记得留活口。” 说罢李呈就开始解自己的幞头。

    “卑职遵命!” 柴镇斯说罢就利落地卸下了铠甲。

    不一会,山林间的战场已被打扫干净,剩下的护卫和柴镇斯带来的精骑皆列队单跪于李呈面前。

    李呈身着柴镇斯的铠甲军服骑在马上,柴镇斯等站在地上对其行礼相送。待李呈策马走后,柴镇斯也上了马,领着一队十人精骑反方向出发。

    … …

    “宁儿,醒醒。” 窦皇后摇了摇身旁熟睡的女儿李毓宁。

    “嗯?阿娘…” 李毓宁惺忪着眼睛坐了起来。

    “卯时了,我们该走了。” 窦皇后整了整衣裙,系紧了斗篷的领口,又拿起女儿的斗篷给她穿上。

    马车外,刘公公正恭敬地候着。太阳还没升起来,驿站的烛火燃了一夜,只剩个底儿还在坚持着。窦皇后牵着昭阳公主步下马车,刘公公见状立即迎了上去,搀扶过窦皇后又将公主抱了下来。

    “刘公公,去牵一匹最快的马来。” 窦皇后一边说一边继续替女儿整理衣裳。

    “老奴遵旨。”

    不一会,刘公公便牵着一匹白驹来了。

    “我带宁儿先行,待我们走后你便坐进车里,按我先前吩咐你的让队伍继续沿原路走,清楚了吗?” 窦皇后抚摸着马儿道。

    “老奴清楚,殿下保重。” 刘公公低下头恭敬回道。

    “保重。” 窦皇后似是诀别一般向刘公公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女儿,“宁儿,跟阿娘上马。” 说罢窦皇后便利索地翻上了白马,又在刘公公的帮助下将李毓宁安置在身前。

    只见刘公公向身后挥了挥手,一队五六人的护卫也骑马跟来过来。

    “皇后娘娘,定要万分小心呐!” 刘公公将鹿皮水壶挂在窦皇后的鞍侧。

    “刘公公,长安城见。” 说罢窦皇后便策马骑出了驿站,只剩刘公公在原地惨兮兮地用宫服衣袖擦着眼泪,又向窦皇后离去的方向深深作揖。

    窦皇后载着女儿在雪地里狂奔,她身上的斗篷随风荡着。李毓宁侧过头看了看阿娘的脸,原本紧张的公主逐渐也跟随母亲坚毅的神情沉着了下来。

    “阿娘,我们多久能到万州?” 李毓宁抓着鞍绳问道。

    “太阳快升起来的时候。” 窦皇后面不改色地策马而行。

    “那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哥哥到哪了?” 李毓宁看着前方白茫茫的雪途继续问。

    “呈儿不会有事的,宁儿信阿娘吗?” 窦皇后微笑看了一下女儿。

    “信!” 说罢李毓宁将母亲被吹散的斗篷又扯到一起,裹住了她们母女二人。

    不远处的平原上,一抹朝霞渐渐浮现了明亮的颜色,伴着那抹光亮,一个骑着黑马的身影出现在平原线之上,白雪落败马蹄疾。少年的身姿渐行渐近,窦皇后看不清楚那是谁,便又紧挥了几下马鞭。

    “哥哥!是哥哥!” 李毓宁将身子探出阿娘的斗篷,全身向前倾去喊道。

    窦皇后加快了速度,直至那匹黑马的轮廓已经清晰地显现在母女二人眼前,那之后还跟着几个策马的护卫。李毓宁已经开始大颗大颗地落泪,泪珠随风蔓延在她整张小脸上,但她却努力不哭出声,只顾着用衣袖使劲擦着鼻涕。窦皇后依旧看不清那策马之人的面容,只得继续疾驰。

    朝阳在平原之际露出了强劲的边弧,强光驱散了天边缠绵的云雾,暖红色的光线照射着策马少年的身形。窦皇后一时间被朝日的强光灼了眼睛,她拉缰缓了下来。策马的少年也勒马停了下来,他跳下了马便向窦皇后和李毓宁奔来。李毓宁也忙不迭地要跳下马。

    “宁儿,不许动!” 窦皇后一边拉着缰绳控马,一边严厉地阻止女儿。

    李毓宁似乎听不到母亲的命令,依旧决绝地要跳下去,窦皇后无奈只得及时拽了女儿一把,把她搁在地上。

    一双蹬着棉靴的小脚踏在雪地上狂奔起来,李毓宁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她的小脸被寒风刮得通红,眼泪还挂在脸上,淡绯色的貂领小斗篷随风飘荡着。

    “哥哥!” 李毓宁奔近策马的少年,少年见势弯下了腰。

    而后李毓宁纵身跃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可是策马的少年不是她的哥哥李呈,而是前来护驾的柴镇斯。柴镇斯被突然扑进怀里的李毓宁吓了一愣,他本想立马跪在地上行礼,无奈李毓宁已经环着他的脖子痛哭起来,小小的身体一阵阵地放声抽搐。

    “卑职等护驾来迟,请皇后娘娘降罪!”

    柴镇斯身后的护卫皆下马跪地向着窦皇后磕头,但是李毓宁依旧紧紧趴在柴镇斯怀里哭泣,不肯放手。

    “公主殿下…” 柴镇斯喃喃道。

    “李毓宁!给我过来。” 窦皇后停住了马,向女儿喝道。

    李毓宁抽抽着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嘴边全都是清鼻涕,眼睛哭得红红的。而后她又转头看了看柴镇斯,发现这并不是哥哥。于是李毓宁立马撒了手,柴镇斯见状立马跪地向着窦皇后抱拳。

    “卑职柴镇斯,护驾来迟,请皇后娘娘降罪!” 柴镇斯说罢便重重磕了头。

    “原来你就是柴幕将军家的二郎,好,是个堪用的!” 窦皇后说着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她身后的护卫也纷纷下马单膝跪地。

    李毓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抹干净了泪水和鼻涕,看了看柴镇斯,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物。窦皇后走向李毓宁,然后使劲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把李毓宁痛得叫了一声。

    “看样子你已经接应呈儿了。” 窦皇后走到柴镇斯面前,示意他起来回话。

    “阿娘,这是哥哥的衣裳,有血。” 李毓宁指着柴镇斯说道。

    “卑职无能,差点害二皇子殿下遭遇不测,现下殿下已经随护卫人马回万州了。” 柴镇斯抱拳回话。“恕卑职无礼,因偷袭的贼人不是中原人,卑职猜测沿路可能还有余党,二皇子着这身衣物太过冒险了,于是出此下策。”

    “你思虑得很好,行了,此地不宜逗留,速速上路,到万州再细细回话。” 窦皇后抖了抖手中的鞭子,拉着李毓宁回到白驹边上。

    “谢皇后娘娘开恩,卑职遵旨!” 说罢柴镇斯指挥身后的将士跟随窦皇后。

    李毓宁盯着柴镇斯,她倔强的小脸上写着疑惑,又透着心酸,只得跟随母亲上马。柴镇斯看了一眼李毓宁,向她握拳作揖。

    天边的朝阳已经要升起来了,窦皇后依旧载着李毓宁走在队伍前列。李毓宁探出脑袋望了望身后策马的柴镇斯,柴镇斯的余光也注意到了这双试探的眼睛,他不知该看过去好,还是装作没看到的好。

    李毓宁见柴镇斯没有反应,便转回头去,她的小脚有节奏地轻轻拍着马肚子。柴镇斯望着李毓宁那绣着嫣红梅花的棉靴,也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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