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正空,东西两坊开了市,道升坊的老旧茶楼比昨夜龙华山下的茶馆还要安静。

    年轻的将军没有再回来,牵马的小厮带着仆从往后院去,茶楼里就剩下一个老妪,失去本来颜色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竹提篮,一块褪色的碎花蓝布遮着,隐隐看到里面放着些栗子。

    老妪佝偻着身子,瞧着茶碗里的泡沫,半晌也不动一下。

    待到赵瑟瑟与上官飞燕去了楼上雅间,老妪忽睁开了眼,目光浑浊,盯着后院看了许久,才慢悠悠站起身,提着篮子往外走去,去的方向竟与裴照一样。

    ————

    雅间之内,陆小凤没有回来,桌上的茶碗是新摆放的。

    上官飞燕声音轻快,“女孩子说话,总不好让个臭男人在一边,赵小姐,你说是不是?”

    赵瑟瑟的神情算不上好,眉心涨的发疼,只道:“闻名不如见面,可惜飞燕姑娘似乎不打算以真面目见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大概也是些场面话,何必拘于陆小凤在不在?”

    上官飞燕笑着,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若让你瞧了真容,你却不愿与我合作…我并不想看到赵小姐这样的聪明人香消玉殒。”

    一个直白的威胁。

    赵瑟瑟神色像和那位少年将军说话时一样冷淡,“我并不聪明,只是你既然先动了手,我也总不好坐以待毙,否则岂不和丹凤公主一个下场?”

    上官飞燕本也不会真的杀她,可赵瑟瑟想必并不知晓这背后之事,那她到底还有什么依仗这样笃定自己不会杀了她。

    是那位剑神?还是赵家的朔方军?

    抑或者,这位将军家的小姐打算和自己玩空城计?

    上官飞燕慢悠悠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她能有赵小姐一半聪明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赵瑟瑟沉默片刻,道:“你抢了她的身份、她的财富,毁了她的容貌,毁了她的生活,却怪她不够聪明?”

    上官飞燕的声音还是那样甜,又带着些委屈,“毁她容貌的是独孤方那个叛徒,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让他杀了上官丹凤而已。”

    赵瑟瑟的眼中似乎写满了失望,与不可置信,她道:“飞燕姑娘难道觉得杀人算不上过错吗?金鹏王朝本就只剩下你们,你却要杀了你为数不多的亲人。”

    “亲人?”上官飞燕温柔而甜蜜的声音忽然充满怨恨,“我样样都比她强,无论是容貌才智还是武学天赋,可是从我一生出来,她就已压在我的头上。从小我就穿她穿过的衣服,吃她吃剩下的东西,只因为她是公主。亲人?赵小姐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吗?”

    午时之后,日影微斜,稀碎的阳光透过屏风印在二人身上,又马上被阴影替代,光影交织,忽明忽暗。

    赵瑟瑟无言,终叹道:“所以一有了机会,你就要证明你比她强?”

    上官飞燕道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看来赵小姐并不知道这些事。她本来就因不如我聪明漂亮而嫉妒我,现在她毁容了,一定在想方设法地在你们面前说我的坏话吧。”

    赵瑟瑟摇头,道:“我与丹凤公主也不过一面之缘,她也未曾说你不好。若你所说属实,的确委屈,但这也实在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上官飞燕却道:“现在不就很好,她没有死,只是毁容了。赵小姐也是通情理之人,如果她不再寻求报复,看在赵小姐和陆小凤的面子上,我可以饶她一命。”

    赵瑟瑟道:“各自归位,也比相互折磨来的好。”

    “各自归位?”上官飞燕道:“楼下那位裴将军会因你的言语退让,我却不会。饶了她的命已是给她最好的结局,但金鹏王朝的财富绝不可能让于她。”

    赵瑟瑟一愣,张了张口要解释什么,却只道:“你原先扮作自己最厌恶的人,就是为了以她的身份作恶,借助陆小凤的帮助得到金鹏王朝的财富,可如今我们都已知晓你是上官飞燕,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大金鹏王还活着,你就永远只能做上官丹凤,或者陆小凤见到的大金鹏王早已不是真正的大金鹏王!?”

    赵瑟瑟思索着劝解,却在上官飞燕越来越冷的面色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她终于变了神色。

    上官飞燕没有回答,眼神如鹰如蛇,反问道:“你总在问我,那你呢?你一个将军的女儿,为什么要独自牵扯进我们的事里,你要报复我的冒犯大可以把事情告诉你父亲,你若不愿,何不继续带着你哥哥躲在你父亲的庇护中?”

    倾身而来的压迫,和这直指内心的发问是双重的打压。

    赵瑟瑟长睫微颤,眼神却愈加坚定起来,道:“飞燕姑娘,你既不愿认错,不愿归还丹凤公主的身份,又何必前来?你也不必以言语压我,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哥哥的冒犯,但杀人偿命,章五郎是一条命、独孤方是一条命,还有丹凤公主,既然无法劝你,便让大理寺评断罢。”

    “章五郎?”上官飞燕眉心紧蹙,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她只冷冷地盯着赵瑟瑟,道:“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我们会不会是一路人,而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们果然是同类。”

    “若是如此,飞燕姑娘不如前去自首。”

    “赵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激怒我,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芙蓉覆霜,眼神如鹰,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上官飞燕修长的手指已抚上赵瑟瑟的脖颈,缓缓收紧,“杀了你,再让人易容作你的模样,我们的计划会更顺利。”

    赵瑟瑟垂眸,她只能看到上官飞燕的手腕,漂亮得没有一点瑕疵的手腕,就像她掐着自己脖颈的手指一般,细腻得不像习武之人,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习武之人。

    “想必飞燕姑娘已有替代我的人选,一个熟悉我,还能模仿我声音的人?”

    上官飞燕看到赵瑟瑟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和微红的眼尾,可即便如此,却还是不曾认输,还在试探自己。

    微眯起眼睛,上官飞燕放松了力道,“赵小姐,我说过我们是一路人,我并不想杀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就不在乎其他人?比如,方才我们见过的少年将军?”

    耳边的声音温柔,也很轻,像是闺阁密友交谈什么秘密一般。

    赵瑟瑟身子一僵,上官飞燕勾起嘴角,目光意味深长,她松开禁锢,道:“赵小姐,你不会以为我当真信了你那故作绝情的话吧?”

    “飞燕姑娘,有时候思虑太多并不一定能看到真相,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脖颈上的掐痕微微发烫,赵瑟瑟的声音有些哑,道:“裴照是朝廷的金吾卫将军,是五皇子的人,你若想对他动手…倒真不如向大理寺自首。”

    上官飞燕嫣然笑道:“五皇子如今远赴西洲,等他回来,我早已带着金鹏王朝的财富远走。”

    赵瑟瑟道:“事到如今,你竟觉得自己还能拿到金鹏王朝的财富?”

    上官飞燕道:“不是觉得,而是真的。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吗?如果赵小姐今天愿意替我去赴阎铁珊的晚宴,我便告诉你,如何?”

    赵瑟瑟道:“替你?”

    上官飞燕道:“你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谋算,阎铁珊这个贼人手眼通天又怎么会不知晓?我虽瞒了自己的身份,但其他的却是实话,今夜的晚宴,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青衣楼的首领平独鹤——也就是峨嵋剑派的当代掌门独孤一鹤、和天下第一富豪霍休都会出现,他们说愿意与我共分金鹏王朝的财富。”

    赵瑟瑟道:“你怀疑他们想害你,可我又为什么要替你去冒险?”

    上官飞燕的神色变得笃定起来,道:“因为你不想裴照死,裴照背后是裴家,而裴家今年将会出一个太平王世子妃,裴照自己也颇得洛熙公主青睐,洛熙公主的外祖父是当世大儒,你既心系五皇子,又怎么会让他失去裴照呢?”

    赵瑟瑟紧紧盯着上官飞燕,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飞燕姑娘对我朝皇室倒是了如指掌。”

    上官飞燕笑道:“你们能问大智大通,我自然也能。不过赵小姐不必担心,我只想要财富,并不打算与豊朝为敌,只不过我身边只有一个柳余恨,不想有命拿没命享,而赵小姐不同,无论是朔方军的朝廷势力,还是陆小凤、西门吹雪都足以保护你不受到一点伤害。”

    大智大通如果真的知道这么多皇室秘闻,要么背后之人是皇室的人,要么早就去了地府,赵瑟瑟心神一凛,面上却不敢显出惊诧,只冷笑道:“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颠峰的五人,便被飞燕姑娘算计了三人。但陆小凤是我的朋友,西门庄主是我的恩人,我为何要为自己的一己之私陷朋友于危难?飞燕姑娘自己作忘恩负义之徒便罢,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

    上官飞燕面沉如水,道:“既然赵小姐不肯配合,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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