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蓉

    老太太碍于脸面到底请他进府小坐,也不知怎的,竟真让祝子荀娶到了素有兰雅之名的白府小姐白蓁蓁。

    二人成亲后未诞一子,五年后方诞一女名曰宝仪,不知怎的缘由,白蓁蓁于祝子荀进尚书几月后,便携女回了白府。

    那夜老太太请白蓁蓁母女进了祠堂,一干人等不得入内,管家于远处只听得祠堂时不时便有哭音,或是白蓁蓁的,或是祝宝仪的。

    自那日起便有传言,说是祝子荀久无一子半儿,对白蓁蓁情意渐薄,白蓁蓁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却生出个女儿家家,自此祝子荀待她愈加克刻,冷言冷语的,毫无温存,婆母也是个厉害人,磋磨人有一番手段...白蓁蓁自是不堪忍受,却又不愿因和离一事碍他仕途,便一直吞声受气,亦未修书一封诉与娘家。然男子薄情却是刺向女子的刀剑,六年夫妻情份无用,祝子荀官运亨通了,白蓁蓁却成了弃妇。

    “老奴是看着蓁姐儿长大的,蓁姐儿性子极好,定在祝家受尽了委屈,不然也不至和离此一地步!老奴是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提祝家人的,今...两位姐儿初来,这些缘故斗胆便由老奴告知小姐们。”

    徐氏引着路,面上尽是愤懑色,又带点滴泪光,是个忠仆,替姑姑鸣不平哩。

    “噢,难怪爹爹同尚书大人常有不和,原是如此。”

    白玉婵搭完腔调后便不再言语,她并非不为姑母不平,只是她忖至上辈子白府被抄,朝廷上下莫不敢言,然,大明宫外,风雪满头,寒风侵肌一寸又一寸,天色昏昏,摊户们早早归家,俱寂之中惟一人还在。

    是白了头发的祝尚书,他就跪在宫外,从朝至暮,不移半分。

    至于是真心或是假意,不容旁人置喙。

    ......

    两位姑娘初登白府,自是一大家子于中堂侯着,两位姊姊和姑母及一干婢子簇着老太太,不知在说些甚么,众人笑作一团。

    白玉婵抬首望去,顶上匾额笔底龙蛇三个大字——朝醉白。

    据闻是白行俭从军前用刀尖刻成的三字,武将的力劲控制得极好,入木三分又不至浮诞,后又悬笔一点,浓墨股股,重铩而下,似亲人的泪,又如将士们的血。

    朝醉白。

    朝醉便好,玉暗勿至。

    那时的白玉婵只觉刀锋太利,如今却觉恰到好处,铁画银钩刀笔透背,单朝醉白三个大字,每一转刃均是白家人的铁骨铮铮。

    未待玉婵收回思绪,便听得一句娇声,“这便是三妹妹和五妹妹?”

    是白琬蓉。

    老太太王氏膝下亲生的有二儿一女,白行俭,白行节和白蓁蓁。

    白行俭行一,仅有二女葭人与玉婵,虽为异母,却均是嫡女,白玉婵的母亲郑氏乃续弦,玉婵小葭人二载,却是对真姊妹。

    庶生的弟弟白行度行二,一双儿女承欢,白琬蓉与白展琰,琬琰,美玉也,此是寄予厚望。

    白蓁蓁行三,仅有一女祝宝仪,视若珍宝,恨不能捧在心尖尖上。

    小叔与小婶婶感情甚笃,多年并未有妾室,两个儿是双生子,白展堂与白展缘,二人亲睦,少有不和,二人比玉婵尚小二岁。

    两位堂叔俱不在豫章苑水任职,婶婶亦一同跟去,故而白府现仅有老太太、姑母及几位哥儿姐儿们。

    这个时辰,哥儿们不在,大抵是上书房还未归家。

    “祖母,您看妹妹们来了——”

    只见白琬蓉好整以暇,与老太太递着话呢,又在仔细观量着葭人与玉婵。

    乖张的小姐。

    一笼银红蜀绣海棠留仙裙,颈间一记双面海蓝璎珞,白琬蓉本就面如傅粉,此衬得她愈加冰肌玉脂。满头珠翠,穿耳施珠,腕上环着一对镯子,是最为名贵的羊脂白玉做成,白琬蓉抚了抚额,似是不经心般便露了出来,实则恰供葭人玉婵二位观鉴。

    白琬蓉最爱使小性子,从前却有不少公子哥爱她嗔人耍气,在老太太跟前也要挣头一份宠,故她对玉婵二人自无好脸色。

    老太太也不知怎的,亦很是怜惜这位庶子的姑娘。

    这对羊脂玉镯是白行俭初当上将军时,为贺祖母寿辰,着人连轴一月才为祖母买下的镯子。或许父亲已不记得这对镯子,或许玉镯在诸多御赐之物面前天壤悬隔,然这是少年将军怦怦的全部心意。

    就这般被轻易赠人。

    上一世白琬蓉最爱戴此镯,一日趾高气昂托出玉镯来历,那时真真是气煞玉婵也。

    白玉婵如今只是笑笑,不欲理会白琬蓉这点小心思,她望着面前欲起却又未起身的祖母,不由湿了眼眶。

    年近花甲,半鬓斑白,同亲儿子白行俭前些年间不知何故竟生出嫌隙,面对本该好好疼爱的两个孙女儿,想要亲近却又摆出另一忸怩姿态。

    白玉婵怨过这位老太太,那时因白琬蓉与祖母置气,正呷醋的玉婵竟躲在后山整整三日未回,一回府便听闻祖母因此大动肝火,病卧榻上,夜里尚念着“我的孙...何处去...”

    白玉婵有些哽咽,同葭人一齐福身问安,“祖母安好。”

    老太太不知为何却未搭话。

    还是姑母将二人扶起,“这便是母亲日日念叨的两位姐儿了。母亲见你二人太过欣喜,瞧她,竟有些痴了”,说着又嗔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您这是偏心呀。”

    姑母白蓁蓁是长袖善舞之人,她将自个儿、白琬蓉与祝宝仪一一介绍个遍。

    “我是你们父亲的姊妹,你们的姑母,嗳,这是宝仪,葭人的表妹妹,玉婵的姊姊,你们只管喊她宝仪罢。那位是婉蓉,你们二叔的女儿,是个玲珑人儿。”

    葭人与玉婵一一喊过。

    白葭人于祝宝仪面上稍稍停了一二之际,其余人均是一扫而过。白玉婵晓得,阿姊是讶于祝宝仪容貌平平,玉婵上一世亦奇于此,却并未问过。

    老太太缓了缓,凝着葭人与玉婵。

    “你二人,可取了字?”

    “回祖母的话,爹爹着人替我二人取了字的。妹妹唤颦颦,我唤袅袅,颦是一笑一颦之颦,袅是蹁跹袅娜之袅”,白葭人低着眉,温声细语的嗓音好似汩汩清泉。

    见老太太微微皱眉,玉婵接连说道,“袅袅,颦颦,爹爹的本意是袅袅娉娉。然有一赤袍僧人向爹爹道,一生若无坎坷方是最最坎坷,不若将娉娉念作颦颦,隐了各路神仙的眼。”

    王氏这才舒展了眉头,慈爱地向二人招了招手,再是一把抱住两个姐儿,“好,袅袅儿,颦颦儿,真是好听极了。你父亲写信来,说娇儿一体弱,一丰莹,二人容妍却各自蛮,如今看来,是你父亲蛮。”

    “颦颦儿,我的小玉婵”,犹记得上一世祖母与玉婵也曾这般温情,一叠叠的颦颦儿,一声声的小玉婵,却模糊了多少岁月,泪与笑,嗔与娇,白玉婵上一世敢离家出走,大抵是心中隐约明白王氏是爱她的,她仗着这份王氏这份爱,张牙舞爪许多年。

    玉婵抬起头,红了眼圈。

    她如今不过十三岁,身量小,王氏却只比她高了半个头。王氏老了,一生脊骨挺直的琅琊王氏之女,现佝偻着背,抚抱她的孙。

    白玉婵在老太太怀里蹭了蹭,亲昵极了。

    老太太亦如上一世般,“雁双、雁织伺候袅袅,乌圆、雪姑伺候颦颦?怕是不够人。如此,你二人再拣些人去,切莫亏了自儿个。”

    白葭人与玉婵自然称好。

    又是闲话几遭。

    母亲身子如何?读书几何?可爱写字?琴棋修无?豫章的桃子结得好,荆城的螃蟹很是肥美,东边的神女像近日倾圮正要着人来修,西边那几家老太太因争市井削价的那几块鱼鲜猪羊蹄肉日日掐架哩。一箩筐杂话下来,老太太的茶都空了好几盏,青檀一壁奉着茶,一壁慢声,“老太太,黄梨仙已备好了饭菜。”

    王氏便要起身,玉婵眼尖顺势去扶,王氏笑着拍了拍玉婵的手,再道,“如此便用膳罢,饭菜冷了可就嚼蜡烛去咯。”

    此言出,姑母与白琬蓉二人均是诧然。

    要知道,今天可是旬假。

    白展琰三人于豫仙山上的私塾念书,十日休一,寻常只在旬假前一夜回府休憩。今日便是旬假,白府素于戌时行晚膳,每至旬假晚膳又推迟时辰,只为一家人团圆共进。

    向来如此。

    然王氏怜二人舟车劳顿,今日却提前开了膳,可见王氏亦疼这两位孙女。

    白琬蓉一急,猝然发问,“不等哥哥他们了?”

    带着几分咄咄之意。

    王氏却未搭理,只向玉婵道,“祖母腿脚不大好使,你可要扶好。”

    白玉婵先应了声好,再按捺声色,轻轻别了琬蓉一眼。白琬蓉倒一如既往不改小姐气性,率真自是好事,然她此等跋扈,一丝一毫都不允祖母待二人好,倒短了自身气焰。

    膳堂取了名,唤作黄梨仙,只因正中那张八仙桌是祖父带着白行俭亲自用黄花梨木所制,别有趣味。

    白府并非豪奢人家,今日却足有二十一道菜,白玉婵眼尖,一下便瞄到了红烧乳鸽与蒸鲊肉,当即笑逐颜开,挽着祖母眼却更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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