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

    “娘呀!有鬼!”

    姬鲤背后传来的少女惊叫吓了她一跳,她忙转过身,借着闪烁的雷光微眯眼睛看向声音来源。

    不远处,少女缩在驴背后露出扎着双丫髻的半个脑袋,手指岔开状似害怕地捂着眼睛,乌溜溜的灵动杏眼从指缝中一瞬不瞬地盯着姬鲤。

    姬鲤此时披头散发,瘦骨嶙峋,一身素白破旧的麻衣,僵硬地站在阴森森的乱葬岗,不是孤魂也胜似野鬼,能不渗人?

    姬鲤率先疑惑开口:“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少女放下捂着眼睛的小手,缓缓拍了拍平坦的胸脯,仿若惊魂未定般嗔怪:“原来不是鬼啊,不是鬼干嘛装神弄鬼吓唬人?这话我还没问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恶狗岭乱葬岗?”

    人多的城镇附近必有大小不一的乱葬岗,多半是埋一些冻寒病饿而死的乞丐和穷苦百姓的尸体。此处山坳常年丢弃死尸,夜里时不时有眼冒绿光的野狗刨食,因此得名恶狗岭。

    “我先问的,理应你先答。”姬鲤心道这里果然不是乱石坡。

    少女撇撇嘴,从驴子背后踱步走近。只见她后面背着个小包袱,包袱上扣着皂纱帷帽,圆圆的脸蛋稚嫩娇俏,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

    少女漫不经心道:“我是个算命讨生活的散修,来此是要寻一个故人,谁知一不小心得罪了余归城的大户人家被追击,勉强逃进了这恶狗岭才躲过一劫。”

    “修士还怕鬼?”姬鲤质疑。

    “谁说修士不能怕鬼?我生来胆子小的很。”少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知为何话语间透着一股明快的笑意,“你呢?你怎么在这?”

    姬鲤思绪转了个弯,嗓音低沉沙哑:“我在山上迷路了。”

    “嘁,有人会迷路到这乱葬岗?我看你也不像个寻常人,莫非也是个散修?”少女的脸靠近,几乎要贴在姬鲤乱半遮面庞的发丝上,好奇地打量姬鲤,试图透过发丝凝视姬鲤的眼睛。

    “我没有修为,尚且算不得修士。”姬鲤撇开脸,稍稍后退拉开距离。

    “谁说非得有修为才算修士?你这想法太狭隘,这世上所有人,生来便经历苦难,谁人不是修行人呢?”少女收回放肆的目光,一脸不赞同地摇着食指纠正。

    这话乍听着荒唐莫名,细细咀嚼却十分有理。姬鲤不说话,没有表示认可或者反驳。

    少女见姬鲤不吱声,轻笑一声,把驴子撂在原地,哼着小调径直去附近捡柴火。没多久,她抱了柴火回来丢在清理出的空地上,弹指用灵力生起了火堆,和驴子靠着坐在了火堆旁,打算在乱葬岗就地过夜。

    (野外树林生火危险,容易引发山林火灾,请勿模仿。)

    姬鲤不解:“你在这里生火?现在天上打雷,一会怕是会下雨,雨天林中无遮挡易遭雷劈。”

    少女摇头晃脑,十分笃定:“你放心,旱雷而已,不会下雨。今日的雷是有人逆天而行招致,始作俑者都还没被劈死呢,怎么会劈我们?”

    姬鲤惊奇道:“是何人?因何缘故?行何逆天之事?”

    少女一笑,手里拿着小木棍挑动柴堆:“嗐,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算子,那点算命的本事也就勉强混口饭吃。”

    摇曳火光驱散了四周的黑暗,给微凉的夜里带来暖意。姬鲤盘腿坐下,和少女一左一右,间隔了两个人的间距,不近不远。

    少女自顾自地说:“你是不知道,方才我一进饿狗岭就看见紫衣鬼将和‘干尸怪’打架,幸亏我躲得快,不然非被灵力的余波震死。”

    当时那他们打的难舍难分,脚下因为灵力的暴击如地牛翻身般发出震颤,山石塌了好大一块。也是少女眼力好,无需靠近就能瞧出来“紫衣袍”是个鬼将级别的鬼族。她凭借多年逃跑经验,当即聪明又腿脚麻利地牵着驴子绕开攻击范围,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后来,那“干尸怪”虚晃一招竟遁逃而走,紫衣鬼将也紧跟追去。也是因为他们都走了,少女才敢大摇大摆地牵着驴在林子里乱跑,在山坳的乱葬岗与姬鲤不期而遇。

    姬鲤默默地听着,心想少女口中的“干尸怪”是什么妖怪?以前未曾听闻过。

    少女眼尖,看见姬鲤左手有一道血淋漓的伤口,忙往自己包袱里翻找:“你手受伤了?我这有伤药。”

    姬鲤从自己本就破烂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一圈一圈仔细缠在了手上包裹住伤口:“多谢好意,不必了。”

    少女变得面色不愉道:“你不要我的药,难不成怕我在伤药里下毒?”

    姬鲤摇摇头:“小小伤口,不必浪费你的药。”

    “算了,随你。”少女把盛着伤药的小瓷瓶重重塞回了包袱里。

    “抱歉。”姬鲤道。

    “你又没什么错,道歉做什么?”少女噘嘴。

    “辜负你的善意,我理应说句对不起。”姬鲤道。

    “……真是个怪人。”少女心里的气还没攒起来,就泄了个干净,只得道,“如你这般,做人可真无趣。”

    “做人本就没什么乐趣,不如做一只鸟,一块石头,少些烦恼。”姬鲤道。少女说她奇怪,但在姬鲤看来少女的行为举止也十分莫名。

    “话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是鸟和石头,你怎么知道鸟和石头没有烦恼?你看,鸟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忙碌,一不小心就被野兽抓去‘嗷呜’吃掉,石头年年风吹日晒雨淋,不能挪动地方,直到化成灰。无论做人还是做鸟亦或是做石头,都有些困难在前面等着,哪个也不轻松。”少女认真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姬鲤平静回答。

    “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难事?别想不开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世上有一万种死法,也有一万种活法,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诸事不是一成不变,想太多不过是浪费工夫徒增烦恼。我这人惯会安慰人,旁的不敢多说,大道理我攒了一箩筐,你若是想听,我可以给你说一个晚上。”说到最后,少女还有些忻忻得意。

    只是,少女提到生和死的时候,好似饱含深意。姬鲤心里一突,竟生出了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

    “谢谢,我没有想不开。”姬鲤礼貌疏离道。

    姬鲤随手取来一根树枝,绾起散乱的青丝,露出清瘦的面庞。那面庞上五官中规中矩,乍地一看都不出彩,凑在一起却称得上巧妙。再仔细一看,就会被那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瞳仁吸引目光,那里面好似包含深情又确实漠然无情。

    少女不由多看了两眼这张脸,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让人听不清。她见姬鲤不太想说话,后面也就识趣地安静了下来。

    姬鲤忍受着肠胃空虚,开始原地闭眼打坐修炼。这荒郊野岭乱葬岗里,少女出现的时机可疑。要不是姬鲤这副身体孱弱,夜里在山林里乱走危险,定不会轻易和眼前可疑之人待在一处。

    有时候,人比野兽可怕得多。

    少女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管姬鲤还在旁边,毫无顾忌地靠着驴腹躺下就睡。姬鲤睁开眼睛看了少女一眼,继续闭目修炼。

    翌日晨光熹微,照在山坳草木莹莹欲滴的露珠上,反射点点光亮。地上的柴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焦灰。

    姬鲤修炼了一晚上,修为几乎毫无进益。她上辈子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典籍没看几本,修炼马马虎虎,虚度了不知多少时光,到死修为都一塌糊涂,以至于重活一次想发奋修炼都很难。

    姬鲤暗暗叹气。如果不拜师修行,她恐怕于修炼一途永远都是个半吊子。她从怀中掏出忘归派遴选令纠结地看了两眼,又塞回衣襟。

    姬鲤沉思之时,旁边毫无形象流着哈喇子睡了一夜的少女悠悠醒来。少女伸出小手揉搓着脸,毫无形象伸了个懒腰。

    少女起身道:“道友,我要走了,你要去哪?”

    这一问,让姬鲤有些茫然,她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少女见姬鲤有些出神,便笑:“怎么,莫非不知道要去哪?”

    两人沉默着一同走出了恶狗岭杂草丛生的山坳,于岔路口默契地停下脚步。

    姬鲤想了想,问道:“道友,不知去余归城走哪条路?”

    “顺着这条小路往北走二十里,就能看见城门。”少女笑嘻嘻地指路。

    “多谢。”姬鲤脊背挺直,拱手一礼,动作间轻盈悦目,这是一种长久形成的习惯。散修多数平日举止略显散漫,很少行礼的时候一丝不差,这般讲究。

    “谢什么?我看你这般落魄,也不像大门派弟子,怎么言行举止一股子大门派的酸臭味?”少女撅起嘴轻哼一声,十分嫌弃。

    姬鲤闻言怔了怔,无从反驳。

    她上辈子算不得忘归派弟子,却实打实在忘归派待好些年,言行举止受到忘归派的熏陶。但因出身卑贱,为人诟病。后来见识了世情冷暖,便习惯“礼仪卒度”面对周遭。她不见得多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只是多数时候不得不如此罢了。没想到习惯成自然,被少女瞧出了端倪。

    少女不等姬鲤有所反应,就从背后拿起皂纱帷帽扣在头上遮住面庞,又随手将昨夜那瓶伤药抛给了姬鲤,转身牵着驴慢慢走远,头也不回:“药给你了,用不用随你。‘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莫做束缚自己的困兽。吾辈修士只管挺起胸膛往前走,路就在脚下,何须在乎去往何方?”

    姬鲤在原地呆愣良久,直到少女的的背影远去,才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方才少女转身时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然而姬鲤搜索自己的回忆,却发现从未见过此人。

    姬鲤开始反思自身。上辈子落得那个下场,未尝不是因为她那时心中怯懦,行事不够勇敢。上辈子她只想好好活着,岂料最后名声臭不可闻人人唾弃。

    已经死过一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真的要选择困在原地止步不前?

    明明死之前渴望自由自在过一生,若是不能肆意活着,岂非今生又白来世间一趟?

    姬鲤想通了这一点,如浑身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豁然开朗。她转过头再去看少女离开的方向,已经找不见少女的踪影。

    姬鲤暗暗道了一句谢,顺着少女指那条路朝余归城走去,脚步也轻快起来。这一次崭新的人生,她要好好来过,绝不虚度悔恨。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