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病缠身的靳向卉像是睡不醒的孩子，只要是安静的氛围中，她便会投入睡眠，独自沉浸其中，无关他人。

    秦子佑开车时偶尔转头，靳向卉呼吸平缓，双眉还在微微收紧，比中午那会儿要舒展很多，空置的那只手依旧停留在身前。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胃里还在闹不舒服。

    这人怎么还是这副不爱惜自己的样子？

    秦子佑小脾气浮现在别扭的嘴角，对着空气独自生闷气，连想要泄气的对象都还在睡着，全然不知他现在的任何动作。

    一整个白天时间，靳向卉有一半时间都是在睡觉没有意识中度过。

    时间接近到家，靳向卉慢吞吞转个身，手背上打吊针留下的胶带突兀暴露在视野中间。

    偷瞄一眼秦子佑，正在盯着前方开车，没有注意到她。

    靳向卉动作小心翼翼，轻轻抠着一角准备揭掉，黏糊糊的贴在上面，看着也不赏心悦目。

    “刚舒服一点，你就开始不管不顾了？”

    刚揭开一个小角，蓄好的力气还没来得及发力，旁边人的声音来得更迅速。

    带着强势，严肃的语气。

    靳向卉下意识贴好，顺势做出检查的样子，好像真的只是在检查有没有贴好位置。

    “哪...哪有”，靳向卉找到身侧睡觉时掉在位置上的手机，垂下的视线慌张，打在手机屏幕上没有聚焦，“我只是在看它是不是没有贴紧，对，检查，我在检查。”

    欲盖弥彰的解释。

    至于秦子佑相不相信，靳向卉不敢深入猜测。

    她张口就来的技能，每次在遇到秦子佑时都会不攻自破，他的那双眼睛瞳孔，大概是装的有检伪装置，总会让她的话原形毕露。

    不用看秦子佑也能猜出来，靳向卉现在给自己找补的表情，抿着嘴角，歪头轻笑，没有戳穿她。

    回家路上，秦子佑在附近的便利店随便买了几个面包，丢在车后座上。

    靳向卉坐在车里，注意力始终跟着秦子佑来回移动，看着他下车，看着他拎着袋子从便利店出来，开门上车，继续朝家的方向开车。

    “你不是不喜欢吃面包的吗？”

    大概是在合租后的第二个月，秦子佑曾深入向靳向卉详细讲着长期吃面包的不好，总之就是一句话，全程在表述一个意思，早饭那个一直吃吐司面包。

    从那之后，靳向卉重新做过一个食谱，现在想想她的规律饮食习惯，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养出来的。

    靳向卉想到这件事，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在到家之前怯怯问出来。

    听到她说话的动静，秦子佑默默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靳向卉能感觉到，里面似乎还夹带着些许不容易被察觉的幽怨。

    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

    “你要不要看看手机现在几点？”秦子佑唇瓣上下开合，丢出这么一句话。

    16:23。

    半下午，适合喝下午茶的时间。

    靳向卉怎么想，就怎么回答，如实说出来。

    秦子佑停好车，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十指相互交叉，视线从靳向卉身上移开，落在袋子里的面包上，“我还没吃饭。”

    语气很无奈。

    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她生病的原因，秦子佑从中午就和她呆在一起，别说吃饭，估计就连喝水也没多少。

    “还没到晚饭时间，我先吃点垫一垫，晚上给你熬些粥，最近都要吃的清淡点，把你的胃慢慢养回来。”

    秦子佑单手提着面包袋子，另一只手拎着的是给靳向卉拿的药，绕过车子，说话声时高时低，从两侧不同方向传到车里。

    手腕动作刚搭上，未来得及用力，车门已经从外面被秦子佑打开，整个人都出现在视野正中央。

    “其实你不用迁就我的，我应该可能也是可以吃点其他的吧......”

    被秦子佑的眼神盯着看，本来就没什么底气的话，更加没有底气。

    这种话被说出来，就连靳向卉自己也不太敢相信，她的胃实在是太容易打脸，不给自己面子。

    秦子佑抱臂在胸前，毫不掩饰他的怀疑，冷哼一声，伸手揪着靳向卉两侧的大衣往中间一兜，把她整个人都被外套罩住，潇洒转身去开门。

    一口气动作把人撩得没边，他自己倒好，像没事人一样，就转身回家了。

    这人两幅面孔，前一秒还在沉浸在他似乎特殊的关心里，下一秒就被眼前的现实反转打脸。

    靳向卉情绪低落得很明显，她把情绪起伏波动大的原因归结到生病上，脸上隐隐藏着落寞跟上。

    秦子佑懒洋洋靠在小厅旁的柜边，在他的注视里，靳向卉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动作像被加了减速帧，很符合她现在生病的状态。

    “秦哥，我想喝南瓜粥。”

    如果有人问，电流直击脑门的感觉是什么样，秦子佑的答案大概会是，他现在正在经历的。

    秦子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应下的，只记得靳向卉那时撒娇的样子，那是她重逢后，第一次不加掩饰的撒娇。

    从超市买东西回来，秦子佑经过沙发时看到，靳向卉正抱着他那本法语笔记本看得出神，指尖的笔时不时转动，偶尔落在本子上。

    笔珠与纸面摩擦，在上面留下痕迹，弯弯绕绕组成她的字体。

    小秀美珍，错落有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子佑在她身后站得有小会儿时间，没有动静惊扰到她，“没多久，刚回来，你还学着呢，感觉如何？”

    “嗯...”靳向卉合上笔帽，顶着下巴，沉思片刻，“我感觉我的脑容量只足够装得下中文和英文，学得很吃力，梦回小学死记硬背二十六个字母表。”

    第一次接触英文的记忆，那已经不能称为是死记硬背，最基础的二十六个字母是依靠着偷偷标注谐音汉字背下来的。

    说下来，她这样算是投机取巧的方法。

    靳向卉做好标记，把笔记放在腿边，视线跟着秦子佑坐下的动作移动，“你当时是怎么学会的，也是这样自学吗，那多难啊，都没个老师系统讲解，岂不是比在国内学英文还难。”

    一门新语言的学习，没有足够的语言环境，无论是放在哪个国家，应该都是不容易的。

    越是说下去，那股来自阴暗面的惰性几乎要被靳向卉自己激发出来。

    记忆被往回拉动，学习法语那段时间，秦子佑刚来到卡尔加里，和邱拾玟还没有现在这么相熟，大多数时间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呆在书店或者家里看书。

    开始学法语的契机很草率，只是因为实验室同门里有人向他学习中文，两人像小孩子一般都认为自己国家的语言更难学习。

    秦子佑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才是最正确的，学习法语的决定就这么仓促决定，并也确实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朋友同门证实。

    中文的确是语言类中极为难学，掌握的一门语言。

    不仅仅是因为中文变化难懂的读音，还包括它特有环境，不同语气下的不同表达意思。

    有关中文的学习，同门只是学了一点皮毛，三分钟热度的热情最后只坚持了一个月时间。

    反倒是秦子佑一直把法语的学习，当做是一种消遣的方式，实打实地成为自己掌握的第三种语言。

    “还好，当时就为了不争馒头争口气，也就没觉得有什么难的了。”

    秦子佑笑着回答，一笔带过那件事。

    这其中的内情，靳向卉不知晓，听得晕晕乎乎，没搞懂他突然笑背后的原因，免不得追问，“争什么气，我们不是在说学法语吗？”

    “对啊，就是说的学法语，为了和同门证明中文更难学，我就把法语学会了。”

    从头到尾，秦子佑说话时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表情变化。

    在他看来很平常的一件事，听在靳向卉耳中，双眼不由自主张大，满脸不可置疑，很受打击。

    她还在苦恼法语的语法总是记混，发音记不准确，而秦子佑却在用他自己的经历，一下一下狠戳她心窝子。

    靳向卉抱着笔记本，上下唇紧紧抿在一起，整张脸苦丧挤皱在一起，眼底布满幽怨，忿忿转过头，咬咬牙被激起一身反骨。

    “知道你聪明了，凡尔赛，哼。”

    从秦子佑身侧经过时，靳向卉语气故作凶巴巴。

    其实秦子佑是真没觉得难，毕竟那个时间，他确实把学法语当做了一种消遣，每天的乐趣，消磨时间便是它。

    不过这些话他还是不说得好，省得再激得小女生急眼，就不是简单吐槽一句这么简单了。

    秦子佑摇摇头，没有跟上她，转身回房从书架上找到一本书。

    书封还算崭新，仔细观察能看出，书角微微的皱褶不难判断出经常被人翻看过。

    是他在学校里语言学教授推荐的书籍，一本很著名的法国作者的著作，里面讲了很多发生在法国的浪漫故事。

    他拥有的这本，是经过出版社处理后，更适合法语初学者阅读的一版。

    “这本书送给你，等你把手中的笔记都看明白，就可以试着读这本书帮助学习。”

    靳向卉的房间门半开着，从外面能看到她坐在书桌前的背影，秦子佑敲下门进去，把书轻放在书桌一角。

    没做太多停留，转身准备离开时，瞥见靳向卉桌上的东西，继续补充，“你要是想练习口语的话，可以考虑考虑我。”

    不像英语，在这里有完全的语言环境，在这里会讲法语的人少之又少，她最近正苦于没有语言环境，让学习更加困难。

    靳向卉侧头抬高看向秦子佑，嘴角的弧度还没全部扬起，下一秒就被打回现实。

    “按小时收费，有时间咱们坐下好好商定下课时费，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能考虑讨价还价”，秦子佑笑得张扬，越看越欠，讨人厌。

    靳向卉收起嘴角，甩出一个白眼，拿起耳机戴上，不准备和被利益熏心的恶臭男人掰扯。

    没有意义的陌生租客罢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的发生，晚饭时间，靳向卉也不想给秦子佑一个好脸色。

    反正她今天是病人，在这个家里，她今天最大。

    明知道她在耍小脾气，秦子佑反而更加想要捉弄她。

    “你真的不考虑吗，我很便宜的”，收拾碗筷时，秦子佑仍然不放弃，频频出现在靳向卉旁边，循循善诱。

    “考虑我，你花的每一分钱都会很值的。”

    “首先，我能帮你练习口语交流，再者，我还能帮你挡桃花，比如说上次，最后，我还带出去参加party，长得帅，让你也能更有面儿不是，百利而无一弊。”

    秦子佑张口就来的三个理由，让靳向卉拒绝得更彻底。

    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把靳向卉最不愿回想的几件糗事都细细数道出来。

    “去去去，去什么party，我是病人，不聚趴，明天请假休息，就在家里哪也不去。”

    靳向卉努下鼻子，没好气地摸出手机，甩给秦子佑这句话，转身点下语音录制键，细声细语给陈意发出一条语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作为整件事唯一的伤心者，秦子佑苦笑一下，“区别对待？”

    靳向卉头也不抬一下，“对啊，区别对待。”

    一副“你想怎么样。老娘不care”的眼神扫过来，很快垂下头打字回复手机上的消息弹出。

    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秦子佑抿下嘴唇，端着整理好的碗筷，停在厨房门口，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靳向卉开始说话：

    “靳向卉，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小脾气还挺多的啊？”

    他笑着说话，整个人身上都懒洋洋的，一双眼睛明明是清澈的，却在相撞的一刻，深深地吸引着人坠陷其中。

    这一刻，秦子佑的影子和记忆重合。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经意间让人欲罢不能。

    “要......要你管......”

    靳向卉强鲠着脖颈，输阵不输势，用最软的语气，试图说出最强势的反驳。

    声音不大，但房间四周安静，秦子佑听力又恰巧极好，全部都听在耳中。

    秦子佑故意顺着靳向卉的话接下去，“嗯，我就是在管啊，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了你这么个合租室友呢，自求多福已经不管用，我当然要自己争取了。”

    拉上厨房门之前，秦子佑端着碗筷耸耸肩，表示着自己的无奈。

    客厅里，靳向卉咬着下唇，视线始终锁定在厨房的方向，脑子里纠结不断：

    秦子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他，说的话让人这么容易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