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海城

    “林磊,给老子滚出来!”

    一道野蛮粗鄙的声音打乱早餐店内的热闹,陷入一片死寂。

    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手拿棍子在店内放肆地挥着,客人都吓得纷纷跑出了店内。

    为首的那个男人满意地邪笑,露出那充满黄垢的牙齿,“林磊,老子又来看你了,怎么还不滚出来?”

    店内不见动静。

    “疤哥,要不要我去后厨看看?”后面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探头,阿谀奉承。

    为首男人就是他口中的“疤哥”,因为他三年前上门要债留下的疤痕,经那一次后,他在那片地位高升,那道疤成了他“荣誉的象征”。

    他拇指摩挲着眉角凹凸不平的伤疤,享受地回味着这个“受人敬仰”的名号,说话都透着窃喜,“去吧,别伤着我磊哥啊。”

    后厨。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拉住男人的胳膊,摇头劝阻,“爸,你别去。”

    疤哥口中的主人公林磊慈祥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收起眼底的疲惫,“没事的栀儿,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身形还算高大但驼背明显的林磊从后厨走了出来,解下沾满面粉的围裙,似乎已经习惯了当前的场面,冷静开口道:“找我什么事?”

    其实林磊并非不知道疤哥来闹事的目的,早在前一周他就来过两次了,因为林栀母亲曾经向疤哥欠下了不少债务,至今还未还清。

    三年前。

    林栀的母亲徐清,有一段时间疯狂搞微商、借网贷,最后欠了很多钱也还不上了,之后她在会所傍上了大款,当晚出轨还被林磊知道了。那个女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就让她的情夫开着宝马来接她离开这穷乡僻壤。

    那一天林栀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清拿着行李上了那个男人的车。

    当时徐清后搞上的男人已经替她还清了钱,但不知怎么最近疤哥手头紧,没办法去惹有名有利的人,只能来威胁林磊这个普通老百姓了。

    “磊哥啊,别这么大火气嘛。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拿了钱我就走,咱也是守法好公民,也不能真的对你做什么,你说是吧。”疤哥话虽如此,却早已把腰间别的刀亮了出来,在手里把玩着,他手指蹭着刀尖,似乎在试这把刀刃锋不锋利,无声威胁着林磊。

    “那我也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徐清之前欠你的钱早就在三年前还清了。”

    疤哥转了转手中的刀,阴恻恻道:“忘了说了,嫂子当年还的只是本金,我忘了收利息了,这不刚想起来吗。”

    什么忘收利息,都是借口,疤哥就是想多讹点他的钱。

    店内剑拔弩张之际,警车来临的声音响彻这条寂寥的小巷。

    “谁报的案?”警察边走边朝店内喊道。

    “我。”林栀松了口气,把手机放了起来,推开门,从后厨走了出来。

    疤哥眼瞅着就往前迈了一步,林磊很快挡在女儿的身前,视线一直盯在某处。

    疤哥贼眉鼠眼地笑着,见警察来了也并不慌张,慢悠悠地收起了刀柄,“怕什么呀,我就是想看看我亲切的干女儿。”

    林栀觉得他口蜜腹剑的样子十分令人作呕。

    警察走进来,却发现闹事的是熟悉之人,一声“疤哥”差点脱口而出。

    林栀报的是“寻衅滋事”,警察知道疤哥是专门要债的,他在这片儿混出了名,但没闹出过人命,也拿了点好处,所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日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最后他还是做足样子,假装对报案人嘘寒问暖,“怎么回事?”

    “警察叔叔,他们诈骗,还用暴力威胁我父亲。”林栀平日里虽怯懦,但为了父亲也勇敢说出了真相。

    “警察大兄弟,我这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我就是带着兄弟们来我哥家吃个早饭。”疤哥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做掩饰地揽住警察的肩膀。

    “那你为什么带棍子和刀?”林栀质问。

    “我的干女儿呀,我这不是听说这一片有混混闹事吗,我带这些是为了保护你和我磊哥的。”说着他还朝警察无奈般地挤眉弄眼,“你看她,误会我的好心了不是。”

    警察心知肚明却也不追究,只想赶紧了事,“小姑娘,以后报警可要弄清楚了,你这不是耽误我们的警力吗?”

    都不管林栀解释什么,领头的警察就收队了,她亲眼看见,在上车前,疤哥当着其他警员的面,塞给他几张百元大钞。

    从那时起,林栀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隐藏下的肮脏,也明白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出个黑白正邪。

    送走警察,刚刚还笑脸相迎的疤哥转眼间就变了,一个眼神,手下就掀翻了身边的木桌子。

    本来整洁的早餐店骤然一片狼藉。

    “林磊,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林磊不敢当面有所反抗,毕竟女儿也在这,对方还有武器,还都是些手上沾血的狠角色,无奈之下只能被迫妥协,“今晚把钱打给你。”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希望你说到做到。”疤哥大手一挥,“咱们走。”

    林磊终是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在凳子上,脚边还有被打碎的碗碟。

    “爸——”

    林栀红了眼眶,她心疼父亲。

    林磊这三年开早餐店,凌晨就要起来和面,一天忙下来睡不了几个小时,现在挣了点钱还要为徐清擦屁股。

    就这样父亲还是安慰她——

    “没事的栀儿,你妈当年离开的时候还留下一点钱,我一直没用,她曾经欠下的债今天也算是她自己还上了吧。”

    过了几日。

    林磊怕那些人再找上门,把房子和早餐店都降价卖了,攒钱搬到了邻市。又忙着整理新家,解决了繁忙琐事,父女二人才算安定下来,恰巧也到了高二快开学的时间。

    由于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林磊没法给女儿一个最好的学习环境。所幸的是,他联系的一所私立高中收下了她。

    “爸,我觉得九中就挺好的,我不想去私立高中。”

    林栀口中的“九中”,是当地很破的一所高中,环境不好,学校的成绩也是排名靠后。她哪是不想去好学校,只是想给父亲省钱,她知道私立高中的学费一定很贵。

    林磊清楚女儿的心思,只告诉她,学校看中了她的成绩,为了培养好学苗、提高学校升学率,是主动联系他的。

    好在那时林栀相信了。

    “是爸爸没用,没让我们栀儿拥有最好的。”林磊扶着她肩的手粗糙干褶,微微颤抖着。

    林栀的鼻尖顿时酸了,心揪得慌。

    “没事的爸,我不在乎这些,有你就够了。”

    林栀回到新卧室,空气中还弥漫着未完全消散的甲醛味。

    她为了静下心来,只能找本书看,可脑海中却一直重复着父亲对她说抱歉的话语,所有情绪汹涌而来,眼泪不禁打湿了书页,缓缓晕染开来。

    林栀躲进被子里,蒙住头部,小声地抽泣,生怕父亲听到会自责难过。

    可她不知道,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林磊,又怎么能察觉不出女儿的情绪呢?

    此时此刻,林磊正背靠着女儿反锁的卧室门,他听见了他心爱的栀儿哭,深深自责着。

    窗外的月光悄然溜进来,竟也含着悲伤。

    林磊快速抹净眼角的泪痕,艰难地挺起腰板,回了客厅。

    电视机嘈杂地响了一夜,坐在沙发上的林磊也自责了一夜。

    而林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睡梦中,一个女人的身影无数次出现又消失,林栀觉得那熟悉却又陌生。

    她梦到了三年前。

    那天可能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暴雨不停,似乎在替林栀哭泣。

    林栀挣脱父亲的阻拦,不顾一切地从家里跑出去,哭着喊着,“妈妈,你别走,”“你不要栀儿了吗?”

    她的衣服被淋透,最后她自己都分不清脸上留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只觉得是咸的苦的。

    哪怕这样,徐清还是抛弃了她,毅然决然地上了别的男人的豪车,甚至连一个回头都没留给她。

    连林栀的梦里,徐清的脸都是模糊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足矣让女儿记不清自己亲生母亲的面容了。

    这个噩梦,林栀断断续续地重复做了一整晚。

    直到早晨七点,太阳钻出云层,海城的天阴霾尽散。

    林磊敲了两下房门,声音厚重却温柔,“栀儿,起床吃早饭了。”

    林栀的思绪这才被拉回现实,她一身冷汗的惊醒,坐起时发现被褥已被汗水湿透。

    她连忙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冷的凉水无情拍在脸上,让她更加清醒地记住自己三年前被母亲抛弃了。

    林栀没什么食欲,喝了点皮蛋瘦肉粥就说自己饱了。

    林磊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替她背起书包。

    “爸,我自己背吧。”

    “没事,哪能让我们栀儿累着。”

    可是林磊自己却被生活压塌了肩...

    一路上,父女俩皆无言,却又默默心系着对方。

    ...

    海城中学。

    “老师您好,我是林栀的父亲,还请您以后多关照一下孩子。”林磊张寻左右,悄悄把兜里的二百块钱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平,但还是掩不住折过的褶皱。

    他双手递给老师,后者毫不推辞,理所应当似的收下了,连声“谢谢”都没有。

    甚至有那么一瞬,林栀觉得老师的眼神中充满着不屑。

    林栀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父亲为了自己向别人低头,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他宁愿卑微地做着一切。

    林磊把书包递给女儿,又向她交代了两句,不舍地走出校门。

    林栀跟在老师身后,走过长廊,见老师停下脚步,她也跟着顿住。

    “我姓周,你叫我周老师就行,班级里的同学上体育课了,你随便找空位坐吧。”

    周柔目测四十岁左右,不年轻,但化了妆也不怎么显老,她头发散着,还未及肩,看向林栀的眼神凌厉。

    林栀觉得她这个新班主任十分不好惹,乖巧地点头。

    周柔只留下这句话就回办公室了,走廊里一直回荡着她那双恨天高敲在瓷砖上的“嗒嗒”声。

    老师走了,但林栀依然站在窗台前,目光跟随着刚下楼走出校门口的父亲。

    林磊好似心灵感应到了,不舍地回过身来,抬头望向教学楼。

    林栀很快躲在了墙后,等她再看向窗台时,父亲正好转身离去。望着离去的人驼着背、扶着腰,只留下沧桑的背影,她又开始难过,心里一刹那间空落落的,像被刀刃生生剜去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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