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

    从那日傍晚裴祉说出:“楚长云告诉我说,她不可怜。”开始,祝余就发现裴祉本就不怎么高的兴致更低了,她常常一个人站在哪里许久,像是在沉思什么陈年旧事。祝余觉得自己或许是不该去问关于“楚长云”的那些事情,这件事显然让他的这个病人心情很差。

    祝余和裴祉认得的时间不长,平日里也鲜少有什么交际,照常理来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在意裴祉的,可是莫名的他就是时常想要关注她。说来也奇怪,从认识裴祉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应当是可以和她做朋友的,明明裴祉和他像两路人,平时也没什么话可以一起聊,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会是朋友。

    他猜测:应当是眼缘。

    可能人都希望可以和好看的人做朋友,想着想着,祝余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当即心满意足地去给娄渊炖药了。

    娄渊看出来裴祉这两天心情似乎不太好,也不敢去问她原因,于是找祝余问:“祝大夫,你知道小姐怎么了吗?”他愁眉苦脸的,生怕自己开罪了裴祉后边还要挨她骂。

    “我也不知道。”祝余摇摇头,一边往药里加黄连一边道,“可能是闲聊的时候我说错话了。”

    娄渊大惊失色道:“你说错什么了!”

    “我问她楚长云的事情。”祝余无奈道,“早知道就不问了。”

    娄渊松了口气,又困惑了起来:“楚长云?这又是谁?”他在娄渊边上的柱子上靠着,他的印象里裴祉不曾提过这个人。

    祝余不回答他,转而问:“你怕我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娄渊笑笑。

    祝余忽地站起来,然后抱着胳膊,一脸冷漠道:“我以为你要像这样然后和我说——不该问的别问。”他端的一派深沉。

    娄渊看了看祝余,哽住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这——怪能想的呀。”他有些无语的看着想法颇为奇特的祝余,道:“你厉害。”他给祝余鼓了鼓掌。

    “过奖过奖。”祝余笑了,抱拳上下拜了拜,“祝某最大的本事就是胡思乱想了。”然后把手里的蒲扇揣到了娄渊的怀里,道:“你自己看着药,再过一炷香就好了,我先出去了。”

    “你去做甚?”娄渊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大夫。

    祝余理了理衣袖,正经道:“我去为你家小姐排忧解难去。”

    “啊?”

    “你家小姐也是我的病人,身为医者,如何放心的下。”祝余真诚的看着娄渊,“我猜这大热天了心情不好,可能是暑热难熬,既有猜测,便要去实践,知行合一才是上上之学。”言罢他快速走出来闷热的室内,站在阴凉处吹了好一会儿的风。然后慢吞吞的走向了裴祉所在之所。

    裴祉正在窗边就着光亮看书,读到“人心惟危,道心惟危”忽地发觉书上多了一片阴影,她蓦然抬头看去,是在窗外逆着光站着的祝余。祝余看了她许久都不开口,裴祉有些困惑,她问:“祝先生,有什么事吗?”

    祝余忽地更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早知道来之前给自己编一个故事了。于是他杵了半天,企图给自己编一个故事出来,最后却道:“你这两日是不是不开心?”

    裴祉没想到祝余憋了半天会问这个:“啊?”

    “我觉得你这两天不开心。”祝余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他想不出来别的话,“想问问怎么了,能不能解决——我想帮帮你。”

    裴祉觉得自己忽然变得腼腆了起来,她放下了书本,看了看祝余真诚的眼神,轻声道:“还好吧,就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了……也不会很难过,只是觉得很唏嘘,我看两天书就好了。”

    “真的吗?”祝余追问。

    “真的。”裴祉点点头。

    祝余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若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的,我是医者,嘴很牢靠的。”

    裴祉没应声,忽地转了话头:“你有没有感觉这两天江上的船只少了不少。”

    “我没怎么注意这个。”祝余沉思了片刻。

    裴祉皱着眉说:“我这两天出去透气时很难看见同行的船只了,无论大船小船,好像都在远远避开我们的船。”

    “避开?”

    裴祉点头:“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两天也在想这个事情。”

    “倘若我们被围在江上,有多少可能全身而退?”祝余问。

    裴祉道:“阿远能把云云带走。”

    祝余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把握能带你走,我自己都不一定走得了。”

    裴祉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祝余的胳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也不能现在弃船投江,无妨的。”她神色微变,在阳光下倒也不明显。

    入夜,江上愈发寂静,雾气悄然升起。

    本该是好眠的夏夜,祝余却偏偏失了睡意,辗转反侧,焦虑难安。他想起了白日里同裴祉说的话,更加不敢入梦,生怕一睡不醒。他总感觉自己能听到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祝余终于有睡意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睡着的瞬间,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救——”

    戛然而止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祝余披了外套就爬了起来,一手抓起剑,一手塞了包东西揣到怀里去,正欲跑出去却被人一下把门推了开,他手死死抓住了剑,定睛一看,是裴祉,当即松了口气。

    他问:“怎么了?”

    “不知怎的来了两拨人,那两拨人打起来了。”裴祉一把合上了门,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得走了。”

    祝余道:“睡前我就收好了。”

    裴祉不知该如何点评,只能点头道:“那你还挺有先觉意识的。”她突然往边上撤了一步,一把刀从门缝中骤然出现,刚好落在裴祉刚才的位置上。门瞬间炸了开,有人冲进了屋里,祝余侧身挡住了碎渣,趁着灰尘大,他带着裴祉冲了出去。外头火光连天,兵戈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祝余提剑挡住了迎面一刀,他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剑刃微卷。

    当即觉得自己不该把当初从药王谷带出来的宝剑当掉买了这把破剑。

    “真要死了。”祝余恨不得自己能力拔山兮,又希望自己手上这把破剑能削铁如泥,“怎么这么多人,裴小姐,你保护好自己。”

    药王谷不善武艺,也只有一套强身健体的剑术,祝余苦苦回忆着当时师父教他的那些。

    “找个机会就跑。”裴祉道,“能跑就跑,千万不要恋战。”

    祝余忙里偷闲道:“不是我想恋战。”他欲哭无泪,恨不得写首诗自证清白。

    人群冲散了他和裴祉,祝余慌忙想要走过去却又被人拦住了。他透过人群看见裴祉被几个人逼到了拐角处。

    “——小心!”

    祝余的心都要蹦到嗓子眼了,裴祉被人绊倒在地上,他好不容易从这些人里挤出去,急急地就要奔去,却还是来不及挡开刺向她的那一剑。

    裴祉的手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端起了一把小巧的弩,向她刺来的那把剑掉落在她的脚边,很快裴祉双手握住了掉在地上的剑,狠狠向还在挣扎的人捅去。血迹四溅,裴祉苍白的脸在火光下沾染着血腥气,片刻她又把剑抽了出来。

    祝余看愣了片刻,很快又伸手拽起了裴祉,迎面就是四把剑。祝余死死扛着四把剑的力度,手抖得不行当即抬脚扫了眼前四人的下盘,趁人不稳,又点住了他们的穴。裴祉忽然出声:“别留手,杀了他们,这些都是亡命之徒。”

    闻言祝余当即一剑划了过去,见到四人脖颈血流如注这才放下心来。裴祉又上前去给他们心口一人一剑,她神色冷冷,不悲不喜,血顺着她的脸往下淌,又从地上的人的伤口往外溅。

    她抬头遥遥看了眼娄渊,娄渊朝她点了点头。这两拨人目的不同,一波为了夺书,一波为了杀她,不巧遇上了,正开始了混战。

    祝余在人堆里来回看着,他一手抓着裴祉,一边低声问:“裴小姐,你会游水吗?”

    “你想跳江?”裴祉有些诧异,她道,“这里水流湍急,跳下去九死一生。”

    “若我们留下,必死。”祝余道。

    裴祉沉默片刻,道:“我水性不是太好。”

    祝余一边挡着来人,一边道:“那就是会水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向船边靠去。祝余道:“一定死不了!”当即跳了下去,裴祉忽地回身把剑扔了出去,然后纵身跳入江水中。

    剑破空而去,将准备突袭而来的人钉到了桅杆上,一道血雾以这人为中心炸了开,动静止息时只留下一点血色,再看不见剑上人影。船上的人被这一剑之势震慑,不敢立即追过去。

    江水湍急,祝余刚下去时被狠狠呛了两口水,裴祉紧跟而下,祝余当即将不知从哪里顺来的麻绳系到了自己和裴祉身上,眼一扫发觉后头的人也跟着跳了下来。祝余忙道:“裴小姐,你会闭气吗?”

    裴祉道:“会一点。”

    “我们潜下去。”

    虽是夏季,江水却还是寒冷刺骨,夜色深沉,水下叫人根本看不清东西。祝余只能凭着白日的记忆朝岸边游去。他忽的感觉腰上麻绳一紧,他回身看去,只见裴祉被人拽住,那人的刀几乎要砍到她身上来。他心一紧,抬脚踹在来人身上,但是水力阻塞,难以向岸上一样力到实处。那人只是顿了一下,就接着向裴祉砍去。

    裴祉扬手用衣袍挡住了那人的视线,一掌拍歪了刀的来向,祝余乘势抓了把麻绳,把裴祉带到自己身边来。他感觉裴祉身形微顿,只看见她像是往后蹬了一脚,很快又跟了上来。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江流越来越急,根本辨识不了方向。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祝余望过去,裴祉拽住了他,向后一带,将自己和祝余换了个位,抬腿狠狠踢了过去。祝余模糊间看见一个黑衣人被裴祉踹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冻的有些僵,已经快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一切了。他勉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又游了好一会儿,猛的带着裴祉冒出了江面,喘了好几口气。他抬眼看了看江岸道:“不远了不远了。”

    裴祉没有言语,抿唇随意应了声。

    祝余看向裴祉,她脸色苍白神色平静。祝余猜想应该是冻久了。

    也不知多久,二人才摸到了泥地。裴祉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的刀口,又看了眼扑在地上喘气的祝余,道:“走快些,这里不能久留。”这一片江边开阔,若是等那些人反应了过来,当是一眼就能瞧见他们。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气,目光微微下移就看见了裴祉浅色衣服上不断晕染开的血色。裴祉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皮外伤,先甩开这些人。”祝余看了看镇定自若的裴祉,当即也冷静了下来,他爬了起来。

    裴祉道:“那两拨人应当会先打起来,你不用太担心,我们既然已经上岸了,凭你的轻功,我们走的掉。”她拍了拍祝余的后背以作安慰。

    “你的伤?”

    裴祉神色平静,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楚长云救我的时候,我伤的比现在重多了,先走吧,没事的。”

    祝余从怀中摸出一瓶药,塞给了裴祉:“这是止血的药,你快吃了。”

    离开了岸边就瞧见了这一块高低起伏的地貌,祝余看着周围的林木猜测周围应当是有人居住的。他借着月光看了看地上的草丛,一面辨着小径一面关注着在他身后行走的裴祉。

    裴祉觉得有些晕,或许是血流的太多了,她只能看见祝余在她身前不远处,已经听不清看不清了。

    眼前一黑,她下意识扶住了边上的树,艰难的稳住了气息,道:“祝余,你觉得还有多久可以走出去?”

    “我猜测附近应该有人住过的地方,这里有被耕种过的痕迹。”祝余看了眼杂草和菜一起生长的荒田。

    裴祉道:“我们走快点。”她脸色惨白,不似活人。

    茂林深处,有一些废弃的房舍。裴祉疲惫的在破损的木板上坐下,她轻声道:“祝余,我有点累。”

    祝余点头道:“我知道。”

    裴祉撑着眼皮说:“我可能清醒不了多长时间了。”

    祝余在裴祉边上蹲下,道:“我先去屋里看看,你再撑一会。”

    “好。”裴祉点点头。

    裴祉看着自己指缝里渗出的血,她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身体也越来越沉。祝余好像在朝她走来,和她讲着什么,裴祉不知道自己要回应什么,只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裴祉?”

    裴祉模糊中听见了祝余的声音,她疲惫地回应道:“我听得见。”

    “得罪了。”祝余道,他小心抱起了裴祉。裴祉的身体很冷,可能是江水太寒冷,也或许是她流了太多的血,祝余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了,她整个人失了力气,瘫在了他怀里。祝余将她搂紧了些。

    裴祉像是在梦呓,她喃喃道:“让我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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