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月色如水,微风柔柔。客栈外不知名的花树悄悄盛开,清浅的香气一点一点浸润到空气里头。春夏之交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或许因为这里的气候,已经能听见细微的蝉鸣。

    月上中天,整个客栈都很安静,烛火也都熄了。忽地一扇窗被推开了,窗里站了个穿着薄衫的女子,她并未绾发,只随意搭着。客栈的院落里忽地出现了一个人,女子垂眸看向来人,是一个抱着人偶的男子。

    是祝余。

    裴祉摁了摁额角,略有些好奇祝余要做什么。只见他将制作精巧的傀儡放到了地上,用手控制着傀儡晃动着四肢。这人偶的做工很精妙,眉目刻画栩栩如生,操控它的人手也精巧,叫它动如真人。

    看样子是在演一出戏。

    “何人?”祝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眼望过去,只见窗中裴祉静静地立着,温和的看着他手中的傀儡。

    “对不住,打扰你了。”裴祉歉意道。

    祝余给自己腾出来一只手摆了摆,道:“无妨无妨。”裴祉浅笑,合上窗户。祝余以为她去休息了,却发现她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我可以接着看吗?”裴祉温声问。

    “啊……”祝余有些不好意思,空出来的手摸了摸鼻尖,然后他点了点头,“好。”

    祝余平日里算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人,碰到这傀儡却像是忽地得了一口灵气一样。提线傀儡的衣袖翩飞,月光皎洁,如赠予它的舞台一样。裴祉随手拂去石凳上的落叶,坐下静静观赏这场表演。

    傀儡的动作停了下来,祝余道:“就这样了。”

    裴祉眼里露出赞许:“风流不用千金买,纵使是无声之舞,也使人心醉神迷。”

    “啊……过誉了。”祝余腼腆道,“我倒没想到,裴夫人也会喜欢这个。”

    “傀儡戏确实有意思。”裴祉笑道,“我一直觉得很稀奇,用几根丝线就能牵动一个没有生命的事物去——”她顿了下,接着道:“演绎另一个世界里的故事,这真的很有趣。”

    “另一个世界?”

    裴祉看了祝余一眼,默默道:“另一个属于……动笔的人的世界。”

    “……那也确实。”祝余开始整理傀儡,又觉得两个人都不说话忽地有些尴尬,于是开始搜肠刮肚,好半天来了一句,“裴夫人今夜怎么还未休息?”

    说完觉得更尴尬了,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坐到了裴祉对面的石凳上。

    “兴许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裴祉低声回答。

    祝余抬眼看见了裴祉眼下的青影,想起了自己另一个身份,道:“不若让我看看?”

    “……好。”

    裴祉的身体不算好,气血不畅,心脾两虚,兼有肝郁,似有事情常年绕心。祝余皱了皱眉,问:“裴夫人是有什么忧思的事情吗?”

    “人活久了,总有烦心事。”裴祉笑笑。

    “你说的也是。”祝余点头,然后他思考了片刻又道,“我观夫人脉象……您曾受了内伤?照理说夫人您并无内力傍身,受到这样的内伤应该是要卧床不起的,偏偏好像有人硬是将您的伤压了下去。”

    裴祉收回了手,赞叹道:“您的医术当真是高明,我早前因身份之故被人刺杀,还好我父兄为我压制了伤势,如今前往药王谷一是为了给云云瞧一瞧先天不足之症,二是想要看看自己还有几年活头。”她语调轻松,倒是不像将死之人。

    祝余仔细观察了一下裴祉。裴祉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几乎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看的人,她眉目间常常带着愁思,神色冷冷的,有时候祝余会觉得她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在许多年前,他们曾经在某一个地方碰过面。

    他回过了神,问道:“夫人,您身体这样,还是要自己多加注意的。”

    “嗯。”裴祉从善如流地点头。

    “我想——”祝余皱了皱眉,“您不想求生。”

    裴祉眯眯眼道:“祝先生,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要求生的事情了,现在是,追杀你的人又来了。”

    “啊?”

    “我猜阿远被缠住了。”裴祉站了起来,“人来了——我虽无武功,耳力还不错。”话音刚落,几根细如丝线的暗器翩然而来,裴祉叹了口气,一把拽住了祝余。

    “眼力也还行。”

    祝余感觉耳边一寒,定睛一看,更觉心惊。若不是裴祉拉走了他,刚才这根银丝就要从他头上穿过去,只怕此刻他已经一命呜呼。

    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那男子持一把绘着富春山居的扇子静静看着他们两个。

    银狐面,富春山。

    这是当今武林颇有盛名的缺月狐仙,他以一把扇子为武器,轮转之间,杀人无数。

    祝余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忽地想起来自己的佩剑正在自己房间里休整,当即道:“裴夫人,不妙了,我本就打不过这人,现在连武器都没有。”

    “我相信你。”裴祉拍了拍祝余的肩,“祝先生,您的剑法还是很不错的。”

    祝余欲哭无泪,道:“我连剑都没有,还有什么剑法啊?”正说着手里就被塞了一根裴祉从地上捡的树枝。

    “大巧无工。”裴祉又拍了拍祝余。

    缺月狐仙见到他准备拿一根树枝抵抗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他就落到了两人身前。缺月狐仙自觉自己不是个沉默寡言的杀手,忍不住开口道:“你想拿这个救自己吗?”

    “……”

    “你扛一下。”裴祉小声说。

    祝余偏头看她,用眼神问:你有法子?

    “也不算有,多少只能看运气。”裴祉轻声道。

    “你二人说完了没?”缺月狐仙等的不耐烦了,一扇甩了出来。祝余调出真气,闭眼骗自己道:“我拿的是绝世无双的宝剑。”睁眼躲过了扇子,放弃了这种欺骗,一把搂起裴祉就跑。

    裴祉愣了片刻,忙将自己手中燃了一半的信烟扔了出去。信烟升空的很快,祝余眯眼看去,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长平侯府信烟,除了那位长平侯也只有世子和小姐有了,祝余有些不明白,这些身份显赫的人走江湖,为什么总爱装作自己是普通人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觉得这是个风潮,故而争相模仿。

    “刚才,差点,要被吓死了。”好一会儿,祝余抽个空总结了一下,“如果没有信烟,大约我们今晚会一起见阎王了。”

    裴祉道:“这里,我不确定有没有人会来。”

    祝余又躲过了削来的一扇,绝望道:“你要确定。”

    缺月狐仙忽地收了扇面,以扇为刃,势如破竹。祝余艰难的用破树枝接住这一击,他感觉自己整个胳膊都已经麻了,忽地吐了口血出来,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这一下震的不轻,这次要是能活下来,也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忽地他觉得自己有了点劲,一下弹开了缺月狐仙。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缺月狐仙抹去唇边殷红的血迹,复而又一次上前,只是这次他快如雷电,祝余眼前已经再看不见他的身影了。那缺月狐仙犹如鬼魅,叫人根本找不见他的踪迹,祝余勉力躲闪,却仍是挂了彩。

    裴祉闻到了祝余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犹豫着她伸手握住祝余的手腕,问:“你还撑得住吗?”

    “不能。”祝余是诚实的人。

    裴祉咬牙,从祝余手中抽出树枝,道:“我猜他们快来了,至少阿远应该快回来了。”

    缺月狐仙冷笑:“你毫无武功,别再螳臂挡车了,叫祝余交出毒经,我自然会留他全尸,放你生路。”

    裴祉闭上眼睛,忽的向虚空刺去,她听见了一声闷哼,极快的抽回树枝,将沾上的血液甩到了一边。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一晃而过的缺月狐仙,道:“人来了。”

    “来的再快也不妨碍我取你性命!”扇边从裴祉脖颈前不足半寸的地方划过,裴祉被祝余狠狠往身边一拽,堪堪躲过这一击,她转头看向缺月狐仙,一双眼睛流转着诡异的光彩。缺月狐仙暗道不好,是他轻敌了,当即闭上了眼。

    却没想到还是中了招,也不知这女子什么来头,一双眼就能叫人魔障,分不清今夕何夕。他的感觉忽地失了常,恍惚间看见那女子来到他身前,又像是在千里之外。他素点自己的几处穴位,用自伤的法子给自己换了一点清明。

    裴祉心中骂了一嘴娄渊的不顶用,正欲运功之时一把长枪破空而来,拦住了缺月狐仙。

    “小妹!”

    红衣侠女如踏风而来,她抓住自己那一杆银枪便与缺月狐仙打起来,她道:“小妹快走!裴家的人已经赶过来了!”她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心中暗道这厮难缠的紧。

    裴祉拖着祝余跑路,祝余喘着气道:“阿弥陀佛,又活了一天。”

    “省点力气。”裴祉无奈道,“你伤的不轻。”

    祝余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往这里跑的一队人马,道:“没事不用省了,现在就是倒了都没事了。”他心中不由感谢自己这一年路过所有佛寺都上的不知所谓的几炷香,感慨说果真功德是要时时积累的,如今才能派上些用场。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了了裴祉身上,他看了眼血迹道:“别嫌弃。”

    “多谢。”

    长平侯的排场是很大的,裴祉看见这一队人马见了自己齐齐下马行礼恨不得闭上眼睛不去看这种让人煎熬的场面,她勉强笑了笑,道:“无需多礼。”

    “是!”一队人马喊得铿锵有力。

    裴祉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祝先生……你看这个天色还不错是吧……”

    祝余也被这队人马喊得发愣,忙道:“是啊是啊。”

    长乐女侠的银枪有游龙之姿,在同辈中鲜有对手。缺月狐仙持扇如持剑,他笑眯眯道:“你们这些人中只有一人拦得住我,偏生那人不想出手,小姑娘你武艺不错,若再过个五年十年,说不准你也能拦我一拦,可现在不行。”

    “我几时说过我要一个人拦你了?”长乐女侠冷笑,“今日我不为比武而来,你也不为比武而来,如此也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言,你若还要留,便要问问我裴家的阵列了。”她身后出现两个穿着甲胄的带刀战士。

    缺月狐仙脸色一变:“小友,你这样未免太没有情义了。”

    长乐女侠骤然出枪,破空声响起,缺月狐仙连退五步,勉力站住了。正欲还击忽地觉察到一股劲力袭来,一个携长刀的青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的古树上,他低头看向了裴祉,只见裴祉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他有所感,只怕自己再留片刻,这位不想出手的人也要出手了。

    “告诉底下那小郎中,若他执意要把毒经带回药王谷,这一路他不可能太平。”缺月狐仙闪身到了长乐女侠身侧,“今日是我,明日也不知会是谁。”

    长乐女侠美目中寒光凛然,她一掌推向缺月狐仙心口,却见此人借力登上高阁飘飘然离去。

    “呸!”长乐女侠忍不住啐了一口,转而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来了,当即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早在前年她父亲就给她穿了一封信来,道替她寻回了一个妹妹来,她常年在外,都不曾见过,只是听父亲说这妹妹在外头吃了很多苦,是千难万险活下来的,又道她还有个外甥女,聪明可爱的紧。

    裴祉在祝余边上站着,任由长乐女侠打量自己。

    长乐女侠定睛一看,豁然想起来这人就是前日在客栈里自己给了令牌的女子,难怪当时觉得这女子面善眼熟,敢情是自己的妹妹,见她身上的衣服带着血,顿时快步过去拉住了她的手,道:“可有受伤?”

    “未曾。”裴祉轻轻摇了摇头。

    长乐女侠不信,半天发现了裴祉手上发红的擦伤,心疼道:“怎么不跟姐姐说,手都肿了。”裴祉诧异的看着长乐女侠,困惑的看着手上很快就要消退的红痕。

    裴祉道:“阿姐,我没事的。”然后扯了下在边上杵着发呆的祝余。

    “祝先生护我良久,受了重伤。”她道,“我真没事。”

    裴家人是她遇见的那些人里难得的热忱,从第一次去裴家,她便见识过了。兴许是她的性格使然,她并不太能承受这样的赤忱。

    长乐女侠这时才转身看向边上的祝余,她将银枪递给了身后的战士,然后一手抓住祝余的手腕,另一手在他身上几处穴位点去,祝余感觉一股和煦的内力包裹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忽地他又吐了口血出来,只是这一次并不觉得痛苦,然而觉得郁气全散。

    “多谢祝先生保护我家妹妹。”长乐女侠松开手,后退一步抱拳作揖,“此等大恩,必有重谢。”

    “岂敢岂敢!”祝余慌忙还礼,“也是我拖累了裴小姐。”

    裴祉轻笑:“怎么不再叫裴夫人了?”

    祝余道:“我原当你是裴世子的夫人,现下知道了可不能叫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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