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白衣的年轻姑娘倚在画舫的窗边看着风景,水岸的人纷纷被她吸引了目光,姑娘生的极为貌美,一双桃花眼像是要勾人的魂一样,唇如朱丹,肤似白雪,发如乌云,她也却像不知自己模样一般,困惑的看着岸上诸人,不多时,见人人都望着自己,似是嫌人多烦燥,抬手扔了个荷包上岸,荷包在空中开了口。

    霎时人们眼前一道光闪过,有听见有东西砸在了水里和地上。

    眼尖的人喊了起来:“是金珠子!”

    那白衣姑娘听见人声便又“咯咯”笑了起来,岸上的人只觉得这笑声笑容都过分地勾人,地上的金银都不能叫他们移开眼睛,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或许老天善妒红颜命薄,当天夜里,这姑娘所在的画舫便被人一把火点了。也不知是不是仇家寻仇,整个画舫里的人全都死了个干净,那姑娘被烧成了焦炭,一张凉席裹着扔去了乱葬岗,有白日里受了这姑娘人情,凭着金子的面子把人找了回来,循着城外郊区葬了,又有人寻来提了个“美人冢”的妙名。

    偶尔有人前来为之扫一扫墓,美人薄命,总能勾起些缠绵悱恻的传闻来。来往书生浪客,总盼着能与幽魂一会。

    十年后。

    “……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卷袖唱着,台下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头托着腮瞅着。她不太晓得这吴侬软语唱的是些什么,听久了只感觉昏昏欲睡,一双水灵灵的眼眨着眨着,就要同庄周会晤去了。

    头往下冲了冲,险些磕在台子上,所幸被一只手柔柔地托住了。

    “云云。”女人温温柔柔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让她勉力撑开自己的眼皮,回头抱上女人的脖颈,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安心睡去了。

    女人抱起了小女孩,歉意笑笑:“实在抱歉,云云无知,搅扰了诸位练功。”她微微弯了身子致歉。

    “裴小姐言重了,本就只是闲暇时几个孩子练练嗓子。”班主连忙扶起女人,道,“亏得小姐心慈,把莺莺送了回来,不然我们哪里还能寻见这丫头。”他叹口气看向紧闭房门的屋子。

    “也是那孩子命苦……”

    摇头摇头,再摇头,班主无言,类他们这等低贱的人开罪了权贵,能有一条命留下来,依然是万幸了,只能怪那丫头时运不济,非遇见了个分毫道理都不讲的纨绔。

    裴小姐轻叹,低声道:“我与三娘子遇见也是缘分,倘若她往后不愿登台或是登不了台了,班主您就给她往京城裴府指一条生路,也算我为我家这小丫头积点福。”

    班主一愣,心中只感觉三娘这丫头走了大运,只要能熬过这一遭,将来便再没有苦会吃了,那京城的裴府,便是长平侯裴章的府邸,这位大善人姓裴又能为三娘开一句口,想必就是那裴府中的大贵人,连忙作揖:“裴小姐,您是天大的好人,莺莺遇见您是她的福气啊!”

    “别这么说。”裴小姐微微垂眸,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她说话慢慢的,“救人如救己罢了。”

    “是也是也。”班主感叹。

    他心道:未曾想这小姐不单生一副菩萨模样,也生一副菩萨心肠。

    遂目送裴小姐和那小丫头离开。

    这位裴小姐是一张菩萨样貌,容颜仿若画纸中勾勒出的,叫人瞧不真切,她一双眼睛深沉沉的,像是看不见底的潭水,仿佛包罗了万象,只看一眼就会被她瞧清楚心里头的一切琐碎心思一样。她的行止像是书里头描画一样,飘飘然若神仙妃子,典雅端庄,一切看起来都是一副绝佳的模样。

    班主遥遥看着裴小姐的背影,又觉得不该多瞧,兀自低下头去。

    “姑娘。”车夫看见人出来,恭敬地为裴小姐放好了台阶,等着她坐上马车。

    裴小姐朝他点了点头,抱着云云上了马车。昨晚在城郊捡到了那个叫“莺莺”的小姑娘以后,就一直熬到现在,片刻也没有合眼。

    那姑娘也是可怜人,昨日夜里,她本在城郊落脚,正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却被车夫一句:“姑娘!有人朝咱们这里爬来了!”惊醒。她匆匆安抚了云云,然后便下了马车随着车夫的指引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浑身伤口的清瘦女子,慢慢地爬向这边来。

    那女子勉力抬起头,似是恍惚中瞧见了从火光里头走来的裴小姐,将之认作了菩萨,用沙哑的声音喊:“菩萨……求……求求您……救救三娘吧……”她一只手的手指狠狠扎在泥地里,另一只手鲜血淋淋地向裴小姐伸来。

    裴小姐不忍,叫车夫将着可怜人抱到了马车里。她叹着气给这苦主上药,希望能留住一条不想离开的游魂。

    在马车上晃了一会儿,裴小姐从回忆里渐渐昏昏入梦。再睡醒的时候是云云抓着她的手指来回捏着玩把她闹醒的,想来是实在是无聊了。

    裴小姐笑着一把攥住云云的手,笑:“怎么,耐不住了?”

    云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早同你说过,此番行程无趣漫长,叫你心里多做准备。”裴小姐凑近云云,笑道,“现在嫌弃和我待在一起过分无聊了吧,是不是还不如待在侯府里。”

    “阿娘——”云云抱住裴小姐,“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我不想一个人待在侯府。”

    “那里也有你外祖的。”裴小姐摸了摸云云的头发,笑,“他很疼你的,你不是一个人在侯府。”

    “我就想和阿娘在一起。”云云严肃道,“只想和阿娘在一起。”她掰着手指慢慢地跟她一点点说:“阿娘是对我最好的……”

    小丫头严肃的模样都笑了裴小姐,裴小姐咯咯笑起来,搂住云云,道:“我算叫你给哄住了,以后听不得旁人说酸话了。”

    此番行程她特从京城往南方赶,是为了寻访西南之地的药王谷。药王谷谷主常柏青与她母亲是旧友,她受母亲临终前的托付,前往药王谷拜会,算是能安息母亲的在天之灵。再来就是,她女儿云云先天不足,想求得老谷主为她看一看,好好调养身体。

    也不知在马车上靠了多久,裴小姐几乎要给云云的话吵的头疼了,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停了下来。

    “姑娘,到扬州城了,这便是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了。”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

    裴小姐挑起了车帘看了眼不远处的富丽堂皇的客栈,轻轻点了头。

    南方北方的建筑的确大有不同,这里的客栈一面临水,若是住在临水那一侧,估摸着开窗就有一片美景得见。

    未等她让云云下车,就听见一阵喧哗,一个人影极快的扑了过来,她下意识扶住了马车,惊魂未定就看见一个人摔在她脚边。跟着那人来的是个彪形大汉,大汉一把又拽住地上那人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大声骂道:“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这里是我们清潭班的场子,带着你那些家伙什要多远滚多远去!”言罢又将人摔回地上,随后又啐了一口吐沫。

    那人倒也算机灵,向后一靠,躲过了这口唾沫。

    却见那彪形大汉又折了回来,手上还提着一筐子的东西,重重朝那人砸了过去。筐里的东西瞬间摔的四分五裂,零散的碎片飞溅,有些都砸到了云云的额角。裴小姐忙护住女儿,又皱着眉扫了一眼那彪形大汉,随后低头看向那些摔碎的物什,辨认一下,约莫是些精致的人偶,发愣的车夫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忙道:“姑娘!”

    那大汉显然是准备再打偃师一顿,已然摩拳擦掌往这边走来。

    裴小姐看了眼爬不起来的偃师,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前头,她冷眼看着大汉道:“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纵使他占了你的摊位,也没有要他的命的道理。”

    “与你何干?我从不与女人动手,你速让开!”大汉瞪她,说着便要上前推搡。

    裴小姐看了眼车夫。

    车夫当即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推开大汉:“我家小姐素来是心软的,先生就当给我家小姐一个面子。”他赔笑。

    “你家小姐算个什么东西,还叫我给她个面子?”大汉左右瞧着那顶朴素的马车,看不住个所以然,便又发了狠。

    车夫伸手抓住大汉的胳膊,笑道:“您先别气。”

    大汉想要甩开车夫却发觉这车夫的手如铁钳一样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胳膊,叫他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愤愤瞪他。

    车夫自怀中摸出个钱袋,放在大汉手中。大汉一掂,拧起的眉渐渐松了开。

    “劳您高抬贵手。”裴小姐道,“放这不懂事的小子一码,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汉道:“此番就放你小子一马,往后别叫我再看见你!”他又踹了脚地上那人便走了。

    车夫又转过身来看裴小姐。

    “我无事。”裴小姐摆了摆手,抬了下下巴,示意车夫扶起地上艰难的咳嗽的那人。

    那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介书生打扮。他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药味,像是常年泡在药炉里头,裴小姐疑心这是个病秧子,正猜测着就看见这人吐了口血,想必是一筐子砸在身上不好受。

    “啊!”

    云云惊呼:“阿娘!他吐血了!”

    “看见了。”裴小姐看了眼裙摆上沾上点星星点点的血渍,然后看向那貌似是偃师的书生,“先生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偃师拍了拍身上的灰,顺手又抹去了唇边的血,有些惋惜的看着自己的人偶,转身就给裴小姐鞠躬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您,因为我让您受惊了。”一拜再拜又从行囊里拿出了一只木雕的小狐狸递给了捂着额角的云云。

    “实在是身无长物!只能拿些小玩意儿来代罪。”偃师告罪,又道,“谢夫人的恩情,无以为报。”

    “无妨。”裴小姐温和地笑笑,抱下女儿,“况且,也不是你的过失,先生多礼了。”

    偃师捡起地上自己的东西,面上的神色不太愉快,想必这些人偶是他精心之作,现下就这样四分五裂了去,实在是叫人难过。云云接了小狐狸已经忘记疼了,见偃师收拾残局,便也好奇的看着地下的木制断手和破碎的人面,她小声询问裴小姐:“那是什么?”

    “是人偶。”裴小姐抱起女儿,轻声同她咬耳朵,“是机关。”

    “就像真的一样。”云云小声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人偶,“比孟叔叔做的还要精巧呢。”

    裴小姐笑笑,抚了抚女儿的头发,便移步向客栈走去。她选了间临街的房间,推开窗便能瞧见不远处的杂耍班子,那就是方才的“清潭班”,大约是舞刀弄棒,吐酒喷火这些戏码。云云趴在窗台上,乐滋滋看了半天,忽地看见方才那个彪形大汉朝她的方向怒目而视,当即龇着一口小牙瞪了回去。

    天色渐晚,她哄完云云入睡,便静静站在窗边看着这班子人,她轻轻皱了皱眉,又看见刚在门口遇着的偃师,偃师背着他那筐坏了的人偶在糖人铺子学做糖人。她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在谋生的东西没了以后还能乐呵呵地学做糖人,实在不是凡夫俗子。

    忽地偃师抬头看向了裴小姐。裴小姐露出了个笑容,微微颔首示意,随后合上了窗扉。这日夜里算不得平静,原先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到三更天一声炸雷以后便是下起了暴雨,风也越来越大,未关严的窗户被吹得响个不停扰人清梦。

    江南地界是雨水多的,第二日早起也还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天蒙蒙亮正是摊贩们开始出摊的时间,顶着烟雨出门或许在文人骚客心里是什么”竹杖芒鞋轻胜马“的风雅事,但在小商贩心里确实在没有这个念想,只觉得这雨忒烦,合该昨儿夜里下完,今早上放个晴。

    裴小姐是被云云闹醒的,显然昨夜的暴雨扰了她的清梦,困得根本睁不开眼,将醒未醒就感觉到有人揪着她的头发玩。她抬手轻轻打了下作怪的小孩的手,道:“莫闹了。”

    今日倒也稀奇,放晴了也不见那个“清潭班”出来。

    “那杂耍班子怎么今日不出来了?”

    有人好奇地看着那一大块空地。

    “听说是——”知情的人压低了声音解释,“昨日夜里,有人把他们班主的手筋脚筋挑断了,警告他们不要嚣张跋扈,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真是活该。”路过的听了一耳朵的路人道,“叫他们成日仗着自己人多,欺行霸市的,眼下也不知道谁大发神威,终于将这些渣滓收拾了。”

    “谁说不是呢。”

    许多人附和。

    “是啊,他还强买强卖,但凡你在他边上站了,他就得从你手头刮出来些。”

    “昨日他们好像还打了人。”有人又道,“上午打了个卖菜的,下午砸了个年轻人的摊子,那年轻人好像还吐了血”。”

    “报应啊,报应。”

    一年轻人一边品着馄饨一边听着闲话,听了半晌明白了那“清潭班”这段时间应当是不会出来,心中还是为自己那些摔碎的人偶叹息。

    转念又想到这段时日他又有了摊位,不免又高兴起来,又想起来那日遇见的夫人,心道若能再遇见便好好谢谢人家。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