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自狭小的洞口之中流入，李芙蕖挨着笛飞声躲在黑暗之中往外细细察看。

    一片白茫茫之中蓦然出现一片米白色，李芙蕖心中一紧，更往里缩了缩。

    前前后后约莫共经过了七个穿着雪狐皮毛的人，李芙蕖眼尖地看到了最后那人动作间不慎露出的腰间令牌。那令牌十分眼熟，她曾在灵山道场辛雷的遗物中见过，正是金鸳盟的信物。

    她转头看向身旁一无所知的笛飞声，心中涌起几分复杂，“看来我们要加快脚步了。”

    “他们也要忘川花？”笛飞声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是直直看着外面，眼神有了杀意，“早知道我在山下见到他们时就该杀了他们。”

    “别！”李芙蕖一时失了理智，抓住他的胳膊惊呼出声。

    笛飞声转头看来，有些疑惑地看她，“为什么不能杀？”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她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不能让笛飞声杀了他忠心耿耿的下属吗？

    “你不愿意说就不必说。”笛飞声拍拍她仍紧握住自己的手，“我平生最憎欺骗，但我允许旁人有所隐瞒。”

    说出这句话时，他昂着头，目光隐在阴暗之下，竟又有了几分金鸳盟盟主的模样。李芙蕖忽然清醒了过来，眼前的不只是阿飞，还是眼高于顶憎恶背叛的笛飞声。

    她收回了手，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我们走吧，让他们先拿到忘川花就完了。”

    两个人起身迅速往洞外走，估量了一下，他们打算从另一个方向向上爬。李芙蕖目光犹豫地扫过尸体冰块，还是决定用原本的方法，正要往指尖和脚尖输内力，就被笛飞声拦住，他一把将人扔到背上。

    “如果你不想碰那些尸体，就好好待在我背上。”

    李芙蕖小心地伏到他背上，想了又想，还是没有直接抱住他的脖子，而是双手握拳搁在了他肩膀上。

    不分昼夜地赶了一天后，两人终于看到了这片苍白寂寥的尽头。

    苦寒峰的最上方是一个如小笋一般的又一个小顶，小顶沐浴于晨光之中，小顶周围有一圈不过半掌不可过人的小路，将这小顶与其下分隔成两半。

    其下冰雪凛然尸体遍布，其上却只覆一层薄薄的冰凌，灰黑的石面自其中透出，干干净净地淌在温暖光下，恍然间如一片海市蜃楼。

    “都到山顶了，还是没看到忘川花，不会在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些山洞里吧？”李芙蕖看着那山峰，忧虑地问道。

    笛飞声扒在一块尸体上，回道：“应当不是。我先前几乎翻遍了那些山洞，除了骨骸，其余皆是空无一物。”

    “翻遍山洞？”李芙蕖疑惑反问，又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因为找她所以才满山地翻山洞。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贴上身前这人从帽子里露出的一缕发丝，“谢谢你。”

    笛飞声只觉后颈有一点几乎感受不到的痒意，因刮搔不到让人越发心痒，他压下那一点过快的心跳，开口道：“不必谢，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

    李芙蕖呼吸一滞，一时间几乎要被惭愧淹没。她这是用笛飞声最恨的欺骗与背叛来取得笛飞声的信任，骗得笛飞声甘愿为李莲花和她赴死。

    “苏文才既在书中写明忘川花在苦寒峰峰顶，必有考究，我们再仔细找找。”笛飞声只当她是紧张，未多在意只看着那山峰顶道。

    李芙蕖回过神，收敛心神又细细看去，总算察觉异常，她抬手指向山顶周围小路之上七八米的地方，“那儿有一个洞口。”

    笛飞声也顺着她手看去，果然在那处有一块无冰凌覆盖的深色圆孔。

    李芙蕖又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儿，“但那儿怎么上去？周围没有尸体冰雕，那些冰又触手生滑没办法爬上去用轻功也上不去。”

    “有办法。”笛飞声沉默着观察了片刻才开口，“我扒在底下那条小道上，你踩在我身上借力就可以上去。”

    李芙蕖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了他，他还欲劝，李芙蕖却又听到了些动静，她拍拍笛飞声的背，示意对方低身躲起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金鸳盟教众就出现在了山的另一边。

    这峰如被刀劈过一般平滑险峻，他们功力不如二人，是用顶端系着利爪的粗麻绳扒住那些尸体，借着绳子的力量一点点攀上来，看起来颇为艰难。

    笛飞声轻嗤一声，低声道：“要不要趁现在把他们打下去？他们摔死也不算我们杀的。”

    “你这人！”李芙蕖气恼地狠捶一下手下宽阔的背脊，“看看他们怎么上去。”

    笛飞声也不再言语，与她一起看去。

    金鸳盟一众人一路向上，也在那小道下停住了，七人中领头的三人聚在了一起开始商谈。没过一会儿，三人便和颜悦色吩咐其余四人，四人不疑有他，紧了紧腰间的绳子便要继续向上。

    二人正疑惑他们难道有什么奇淫技巧能直接爬上这奇滑无比的小峰，却见领头三人趁着他们转身时干脆利落地一一将其中三人割颈。侥幸活下的那人反应不及，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脸才后知后觉地要往下退。

    这人头上的皮毛帽子被甩开，李芙蕖这才看清楚这人的脸，那是人称顶缸神力的郑常常。

    郑常常还未爬出两步，领头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就眼疾手快地一把逮住了郑常常，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他便不再想逃，只是爬了回来看领头那三人。

    领头三人将死人身上的登山绳重新缠了缠，把三个死人竖直地连成一条明显不牢固的线。又用绳上的利爪牢牢扒住底下的冰雪层，任由一串死人晃晃悠悠地悬着。

    他们眼神示意郑常常，他脸上表情都被鲜血藏住，只能看见他身体哆嗦得不像话。

    他头转来转去，似乎在犹豫，但被高个子当脸打了一拳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爬到了死人串旁，托起最下方的死人，轻盈地驼着尸体一步步向上爬，最后踩到了离小道最近的冰块上，双手扒上小道，将尸体串最上方那个脑袋送到了峰顶的洞口前。

    李芙蕖这才总算明白了他们都是在做什么。

    峰顶太过光滑，利爪钉不进去，所以他们商量后决定用人做梯子。做梯子的人无法扒住侧壁，撑不了多久就必定会摔下山峰，没有人会愿意做这个梯子，故而他们直接下手杀了其中三人。他们还特地没有杀死力气极大的郑常常，让他稳住这个所谓梯子。至于郑常常能不能活，全凭他的运气，运气差的话就会被“梯子”带着甩下去，运气好的话就能有一丝活路。

    纵使她这些年随着李莲花颠沛流离早已看遍人性，还是不由被惊得眉目皱起，“他们也未免太过阴毒。”

    “这是个机会。”笛飞声沉声道：“我们也能借此爬上去。”

    李芙蕖心下纠结片刻，但也知道这个办法就是现在的最佳选择，“好。”

    笛飞声不是磨蹭的人，背着李芙蕖几个闪身就跳到郑常常一旁。领头三人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各自拿出了怀中武器攻来。笛飞声并未理会他们，快速蹬上人肉梯子，跳入山洞。

    甫一入山洞，李芙蕖就被熟悉的感觉扑了满脸。

    这是何等美丽的秘境啊！山洞内到处都闪耀着微弱灵动的蓝紫色光芒，诡异沉郁的异香在整个洞内充盈。无数硕大美艳的蝴蝶在山洞中飞舞，蓝紫色荧光绕着山洞顶端射下的一支光芒不断环绕跳跃。

    温柔奇异的感觉倏忽填满了李芙蕖的心灵，这一刻所有记忆都在眼前闪过，又在脑中褪色逝去。四顾门相认、玉城、灵山道场、方多病……一切都在慢慢远离她。

    她变得异常喜悦满足，所有的过去都不再重要，只有眼前的蝴蝶是她唯一的信仰。

    她不由露出笑容，从笛飞声背后跳下，缓缓走向正前方的那一支看起来温暖无比的光芒。

    她穿过由蓝紫色荧光组成的帘幕，走到正中的光芒之前。她伸出手，惊异地发现这光芒竟是可以触及的，她痴迷地看着上方的蝴蝶们，伸出手脚攀上眼前的光。

    手臂却忽地被紧紧锢住，她转身看去，是笛飞声拉住了她。

    “你还记得你来做什么吗？”

    她听到笛飞声说话，但她心中只有一片平和的死寂，她微笑着开口：“我来找蝴蝶，它们需要我。”

    她看到笛飞声又开了口：“我们不是来找蝴蝶的！我们是来找忘川花救李莲花的！”

    仿若有一阵钟声巨响在耳畔，‘李莲花’三个字在耳中撞开，李芙蕖的灵台一瞬间被清水冲洗而过。她眼前一亮，双目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啊！”她忍不住惊叫一声，往后倒入笛飞声怀里。

    眼前的光芒之下，不只有蝴蝶和荧光，还有一座由无数七孔空空面上带笑的尸体构成的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