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连丛雀和顾霖的面都还没有见着,木云杉可不想早早地把性命交代在这里。连日的奔波让她疲惫不堪,刚刚成功克服了高原反应,身体还有些虚弱,她也丝毫没有和对面举刀威胁她的人鏖战一番的兴致。

    面对洛桑的挑衅,木云杉刻意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回答道:“我不是警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武术教练。如果不信,你可以在网上搜我的名字,可以找到我拍的武馆宣传片。”

    其实他刚才只是想恐吓警示一下她,有了这番笃定的回答,洛桑爽快地收回藏刀:“我相信你。但是,你要记住,到了大本营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做像刚才这样东张西望的动作。”

    木云杉颔首,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洛桑从光滑圆润的大石块上跳下来:“走吧,最后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来反悔。”

    穿过山洞,山的另一边仍然是山。

    继续下山,走过一小段怪石林立的山坡,马上就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植被。

    木云杉问:“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在哪一个国家吗?”

    洛桑头也不回地回答:“不是缅甸就是柬埔寨,要么就是越南、老挝,与中国边境毗邻的,不就是那么几个国家吗?”

    这样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木云杉敏感地察觉到,自踏入他国领土的那一秒开始,洛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变化了许多。

    还在中国境内时,他在紧张之余却不失一些放松,而在这里,他的神经时时都紧绷着,就像一头离群独居的野狼,总在防备状态。

    再翻过一座山头,终于有了几丝人烟的气息,洛桑指着下面山坳处一座兀然自立的小木屋:“我们今天晚上就在那里休息一夜,明天再出发。我向你保证,在出发前的任何一秒,只要你反悔了,就可以顺着原路返回,回你应该去的地方。”

    ***

    洛桑指定停下来修整再出发的地方,说是木屋,其实就是个稍微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长条木头磊成的墙面破旧不堪,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里头潮湿黑暗,破落不堪的景象一览无余。窝棚的主人却还煞有介事地在两扇薄薄的木门之间,安了一把铜锁。铜锁扣得很紧,木云杉仿佛看到,木屋的主人也是这样一个外表千疮百孔,内心极度恐惧的人。

    洛桑敲门,说的不知是哪国的语言:“阿丽,开门,是洛桑回来了。”

    敲了好几遍。

    半晌,木屋内,从一大团废弃如垃圾的棉絮中,爬出了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长发人形生物。

    这个人形生物非常瘦,皮包骨头,穿一件破落的棉衣。棉衣穿在它身上,空空荡荡,它小腹上方突起的肋骨根根可见。

    眼看着它慢慢移动过来,若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木云杉早已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大叫一声逃离这里。

    人形生物终于挪到了门口,其实在这期间,洛桑完全可以一脚踹开这两扇薄门径直闯入。但他没有,非常耐心地等待着铜锁的开启。

    木云杉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她看到,在人形生物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外头的阳光便如圣光一般,照在它满是污泥的瘦脸上。

    长期躲藏在黑暗的环境中,它承受不住光线的猛然变化,惊恐地往后躲,眼睛迅速眯成细缝,嘴巴也跟着往后缩。

    木云杉因此差点将它看成一个满脸污泥没有五官的怪物,心脏猛一阵急跳。

    “阿丽。”洛桑和这人形生物说话时,语气异常温柔,“我说过,你应该经常到外面晒晒太阳,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阿丽支吾着,没有回答。

    进了木屋,木云杉发现,因为四面“通透”,所以即使里面肮脏不堪,也没有太多异味。

    洛桑一进屋就开始干活和唠叨:“阿丽,你怎么又把这里弄得这么脏?我上回不是给你留了一把剪刀吗?你怎么不自己剪一剪头发和指甲?”

    他利索地从一大堆垃圾中找出一把烧得却黑的铜壶,灌了外头雨水桶里的水,点起篝火,先烧了一大壶热水。

    接着开始清理木屋内所有垃圾,包括被阿丽视作珍宝的那一大团棉絮。

    木屋里面尘土飞扬,木云杉听不懂他们用来沟通的语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怕自己待在里面碍手碍脚,耽误洛桑干活,索性走出木屋,在外面四处转转。

    等她溜达回来,木屋已被清理完毕。

    篝火将整个木屋照亮,曾经被木云杉当作被子盖的羊毛毯子,铺在原先堆满棉絮的地上,意味着那块位置,应该被叫作床。

    阿丽原先纠缠着污泥的长发和长到弯曲的指甲,全被洛桑剪掉了。她黢黑的脸,也在清洗后,展现出一丝属于女孩子的红润。

    这回,木云杉在她的脸上找到了五官,她发现其实她的长相异常清秀,只是眼神中时常浮现的呆滞和失去了胳膊的那一侧,提示她异于常人。

    洛桑还给她洗了澡,换上了新的棉衣。他一边清理满地的长发,一边向木云杉解释:“阿丽被她父母卖到干爹的大本营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她父母拿走了大约人民币五千块钱的报酬,阿丽就成了雏妓。”

    说到此处,洛桑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木云杉看着低头大口大口往嘴巴里面塞压缩饼干的瘦弱女孩,问:“后来呢?”

    “后来......”洛桑看看木云杉,又看向阿丽,“阿丽,把你的伤口给她看一下。”

    阿丽很听话地放下饼干,解开棉衣,她失去胳膊的一侧,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伤疤处黑中泛红的颜色令人作呕不说,还长满了蜿蜒曲折的肉瘤,活像恐怖电影中的怪异生物。这样的伤口很少见,这条消失的胳膊,竟像是被谁硬生生撕扯下来似的惨烈。

    很难想象,阿丽这样一看年纪就还很小的女孩子,竟然经历过这么痛苦的事情。

    “伤口这么不整齐,这是被人打断的?”木云杉问。

    一番收拾打扫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洛桑让阿丽穿好衣服,长话短说:“后来,阿丽因为尝试逃跑,被马仔打断了一只手臂。她不堪受辱,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我看她可怜,就偷偷救她出来,把她藏在这里。这里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至少自由。”

    木云杉皱眉看向还在埋头苦塞压缩饼干的小女孩,心中满是苦涩。

    “阿丽。”洛桑递给她一杯水,“慢点吃,喝点水。还有,你得学会自己寻找食物或栽种庄稼了,接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来给你送物资的频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繁了。”

    阿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洛桑让木云杉也吃点东西:“看到了吗?这就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女人,你还想去大本营吗?”

    怪不得他突然和她说这么多话,原来还想劝返她。

    木云杉也实话实说:“如果丛雀和顾霖现在过的正是从前阿丽经历过的生活,我巴不得立即到达。洛桑,我想,有一点你肯定搞错了。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我是能扛着伤口和委屈毅然前往的武馆教练。”

    洛桑问:“哪怕前路千难万阻,一不小心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放弃吗?”

    木云杉点头:“是,绝不放弃。”

    洛桑不再多言:“好好休息,明早出发,毯子留给你和阿丽。”

    ***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丛雀和顾霖,许是因为身边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小姑娘,夜已深,木云杉虽然看起来很安稳地躺着,眼睛也紧紧地闭着,其实大脑异常清醒,怎样都睡不着。

    洛桑也没有睡着。

    他席地而坐,半个身子斜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已经“沉沉睡去”的木云杉。

    阿丽睡到半夜,起身到木屋外上厕所。

    回来的时候,洛桑指着破屋外的月亮对她说:“阿丽你看,月亮好美啊,清冷,又遥不可及。”

    阿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哪里能看到月亮,只看到躺在羊毛毯子上的木云杉随着呼吸,胸口处微微地上下起伏着。

    木云杉一直被清醒无比的大脑折腾到凌晨才好不容易睡着,天刚亮,洛桑就说要出发。

    除了一捆登山绳和一卷胶带,其余他带来的物资,全数留给了阿丽。

    还有一幅绿度母的唐卡,他郑重其事地帮她挂在木屋的墙上:“这是绿度母,她会保佑你。”

    自昨天木云杉和洛桑到达这里,阿丽除了吃东西,就一直处于呆滞状态。

    直到洛桑拿出登山绳,一圈又一圈地捆住木云杉的双手,她忽然觉醒,尖叫出声。

    她一开始说的是木云杉听不懂的语言,慢慢的,变成了别扭但能听懂的中文。

    “不要!不可以!不能去那个地方!去了那边会被打,还有很多人死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要!不要去啊!”

    在阿丽的尖锐的叫声中,洛桑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个手刀:“不能让她这样叫,会引来达瓦他们。”

    他将昏厥的她放在羊毛毯子上,锁好木门上的铜锁,这才放心离开。

    在半途,他又准备给木云杉贴上封嘴的胶带:“先说明,这个胶带撕下来的时候你会很痛。如果你接受不了,也可以不贴。”

    木云杉让他贴上:“贴上吧,看起来更真实一点,也不会连累你。”

    洛桑摇摇头:“木云杉,你完全不必为我担心。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就是两个不同阵营的人,你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曾对你有过恻隐之心,更不能让人知道,阿丽躲在这座山上。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在未达到你的目标之前,轻易不要和那边的人产生冲突。特别那些小马仔,他们都是亡命之徒。”

    嘴巴被胶带严实地封住,不能说话,木云杉只能疯狂点头。

    洛桑从地上蘸取了一些泥土和灰尘,小心地涂抹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以显示他们路途的艰辛。

    最终还是带着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他长叹一口气,牵着登山绳的手,勒出道道深痕。

    越往山下走,洛桑的心情就越沉重,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越发严峻。待到真正下了山时,他已经完全一副生人勿近的可怖模样。

    一辆黑色越野车,早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达瓦第一个上前来和洛桑套近乎:“少爷,这一路辛苦了。这个女人没给您添麻烦吧。”

    洛桑没有心情搭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绳索交给他。

    达瓦则恶狠狠地剜了木云杉一眼,见她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又到了他的地盘内,觉得很是解气。

    他打开车门,推搡着让木云杉进去。

    木云杉进去以后,他又不给座位坐。木云杉只好屈着身子,一边半蹲着挤在前后两排座椅中间,一边因为洛桑的劝告而不能一脚把达瓦踹到车底,只能暗暗在心中发誓,等她找到了顾霖,解救了丛雀,一定要亲手把这个恶魔扭送进警局。

    咬牙切齿间,前面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回过头来说话了:“达瓦,让她坐下,她这样挡着我看后视镜了。”

    这个说话的人用一块黑色的纱布,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头发也用黑布牢牢地裹住不说,就连两只眼睛,也藏在一副茶色墨镜下。

    但不知为何,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还有周遭散发出来的气质,都让木云杉觉得,他很像她曾熟知的一个人。

    但到底是谁呢?一时之间竟怎样都想不起来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