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几人此次回谷县与上次不同,故而马车上的氛围也不似之前那般压抑,邢慕禾今晨睡梦中来了月事,一晚也未曾睡得安生,许是先前太过劳累,此番腹中疼痛得紧,早早得便靠着马车闭目。

    骆子寒也瞧出她的不对劲儿,见她唇色发白,准备出言问询一二,却看她没什么精神,便托宋楚玉照顾,与朱仪清一起驾车去了。

    迷迷糊糊间,邢慕禾似乎做了个梦。

    梦中火光四射,一处宅院在熊熊烈火中逐渐倒塌,房梁跌落,府门挂着的牌匾也摇摇欲坠,火势愈演愈烈,院中之人纷纷逃窜,尖叫声,救火声夹杂不断,吵着人的耳膜生疼,到处一片狼藉。

    一小公子却孤独地站在一旁,目视着整座房屋化为灰烬。他白净的脸庞也沾染不少灰尘,衣衫破破烂烂似被火烧过一般。随着一声巨响,牌匾终是不堪重负,掉落在地,小公子茫然地环视着周遭,遥遥地望着地上的牌匾,拳头却攥着生硬,再一抬眼,目光便只剩坚定,终是头也不回的奔向火势最凶之处。

    “不要!”

    随着一声低喊,邢慕禾终是从睡梦中惊醒,额头还冒着些冷汗,她急促地呼吸着,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这个梦很是真实,她似身临其境般觉得脸庞周身都被火光灼烧般,掀开衣袖一看,白净净的小臂并无半分火烧之感。

    她闭目缓了缓呼吸。

    还好,是场梦。

    邢慕禾唏嘘一声,忽然觉得小腹似乎没那么疼了。

    “做噩梦了?”宋楚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喝些红枣汤吧。”

    宋仙翻着医书,想着康夫人的药方,并未发现邢慕禾的不对劲,却在宋楚玉说话之后才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怎么了?”

    宋仙坐近几步,眉头一皱,抬起邢慕禾手细细地诊着脉,片刻后却似发现什么大事一般,她放下诊脉的手,打量着邢慕禾的脸色,又看了看她的一身男装,不相信地再次把脉,这才确定。

    “你是女子?”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大夫啊。

    邢慕禾收回手,点了点头,“远行不便,何况又是任仵作一职,男子身份会方便些。”

    心中预料得到证实,宋仙却有些失望,她这几日观察下来,宋楚玉周围也就这三个男子,骆子寒似乎并不像其余两人那般与宋楚玉相熟;朱仪清年岁小些,为人处世虽还可以,但总觉得不是特别靠谱;那便只剩下邢慕禾了。

    宋府几代为医,自是不觉得仵作之职有何不妥。虽说邢慕禾模样不如骆子寒般英朗,但瞧着宋楚玉貌似与她更为相熟,她本以为二人能早日开花结果,还默默期待,怎料......

    竟是个女子。

    泡汤喽......

    邢慕禾几杯红枣汤下肚,小腹暖暖得很是舒心,又接过宋仙递给的药丸吃下,片刻竟是一点疼痛都察觉不出,人也变得有精神起来。

    一路闲聊着,熟悉的牌匾渐渐迎入眼帘。

    众人小心地将宋宏的棺木运到灵堂,便留宋仙与宋楚玉二人为宋宏穿寿衣。谷县百姓有不少已经知晓此事,一早便来到大堂等候吊唁。片刻之后,宋仙与宋楚玉身穿孝服,一脸庄重地迎客上门。

    见到此景,不少受过宋宏帮助的百姓皆掩面哭泣起来,纷纷上香诉说感激之情。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一年轻小辈搀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慢步走来。

    “方老。”

    宋仙认出来人,忙上前见礼。

    朱仪清贴着,悄声介绍道:“宋神医的师伯。”

    邢慕禾点点头,此人虽已耄耋之年,眼神中仍似有光亮一般,周围人似乎都识得他,纷纷让路施礼。

    方老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却还是婉拒众人搀扶,借着拐杖之力缓缓地走到宋宏灵位之下,他这些年眼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离他远去,本以为内心已然平静掀不起什么波澜,此刻盯着牌位上的字,倒是叹了口气。

    邢慕禾站在人群末尾,望着老者的身影只觉得孤独,寂凉,她看着老者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拿起桌上的香,想借着一旁的烛火点燃,却因年老,手止不住地颤抖。

    “长应......”

    之前随方老一起的公子听唤忙上前去,接过手中的香火凑近蜡烛,片刻便燃起缕缕轻烟,替方老插入香炉之中,便恭敬地待到一旁等候。

    “你去...咳咳......拜拜吧。”

    方老略抬手指了指身后蒲团,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那公子听言点了点头,移步蒲团之后郑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声。

    宋仙又拉起一旁的宋楚玉介绍起来,方老许是知晓其为宋宏之女,眼神中也露出些疼惜爱怜。

    邢慕禾不愿待在这里打扰,便趁人不注意偷偷从门口溜走了。

    她坐在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自离家已有两三个月,当时因骆子寒的救命之恩,这才决定到濮县,几个月仵作生活倒是过得充实,不仅认识了那么多知心好友,也亲手处理了几个案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内心十分满足。

    等会儿......

    邢慕禾忽然想起,她是来报骆子寒的救命之恩的,怎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拍了拍额头,戏本里都说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虽说她确实对骆子寒有些喜欢,可以身相许也太快了些,她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完成呢。

    还有那个自己辛辛苦苦绣了好几日的荷包,也忘在陵川没有带来。

    她戳着石桌上的凹陷,思索了片刻。

    荷包还是回了陵川再送给他吧,眼下如此这般相处倒还不错,“也不知宋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又在念叨你的宋姐姐了。”

    抬眼一看,一双笑眼闯入视线。骆子寒递给她一碗新做的银耳羹,将有些烫伤的手藏在背后:“之前见你没什么精神,这一路上也没停车歇息,来了宋府又马不停蹄地帮着处理丧礼之事,方才灵堂之上一个不留神,再一回头你便不知跑去哪了。”

    “尝尝吧。”骆子寒说着坐在邢慕禾对面,“刚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到现在也没怎么吃东西定是饿了。”

    邢慕禾自是看出是新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呢。

    “好吃。”邢慕禾吃了一口觉得胃里十分舒服,不多时碗中便见了底,“宋家的厨娘手艺倒是不错。”

    骆子寒低头偷笑着,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擦吧。”

    她接过小心地擦着嘴,可不知是否刚刚想过如何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这脸倒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看来这羹的确有用。”骆子寒环抱双臂,“人都显得有气色多了。”

    邢慕禾下意识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双颊,轻咳了一声:“你我都跑出来,宋姐姐那怕是忙不过来,我先回去了。”她起身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过身来端起桌上的空碗:“差点忘了这个。”

    她罕见的不知所措倒是有趣,骆子寒望着她慌张得连方向都寻不到的背影不禁露出浅笑。

    邢慕禾刚到灵堂,前来吊唁的人已经没有离开之时那么人多,宋楚玉瞧她回来,忙上前道:“今日事多,来不及招呼你们,姑母刚刚同彭叔商量稍后路祭之事,你身体不适,路祭时在家等着便好。”

    “不合适。”邢慕禾婉拒她的好意,“我身为晚辈,长辈去世理应送别,何况我与宋神医曾有一面之缘,虽只说过几句话,可在我心里却觉得他十分令人敬重,为人也很亲切和善。”

    至于身体......

    说来这谷县“医仙”之名真是名不虚传,自吃过宋仙递过的那粒丸药之后,这小腹便再没疼过,真是有用得很。

    这种丹药就该早日拿出造福全天下的女子才是。

    可邢慕禾又不是谷县女子,从哪里知晓这里的女子家中早早地都备着呢。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吧。”

    邢慕禾点了点头,看了眼周遭,“朱捕快竟也不在吗?”

    “他呀,说临时有些事,稍后就来。”

    宋楚玉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是一同路祭的友人相邻到了。”

    邢慕禾随她一同去看,院内乌泱泱一大片人,方才来过的方老正被几个下人用轿子抬着,来的人不仅有当地百姓,还有些风尘仆仆连包袱还未曾放下的外乡人,甚至还有小腹隆起的孕妇和扎着小辫的儿童。

    显然宋楚玉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众人得知她是宋宏之女,纷纷诉说着对宋神医的感激。

    不知怎得,邢慕禾忽然也想做这样的人。从前也有些死者的家人上门向邢如鹤表达感激,她虽也受到些感触,也隐隐约约有种想要像父亲那般,让死者瞑目,令生者安心,可也仅仅是触动罢了。如今她亲眼见到这么多人前来送别宋宏,那根隐藏在心底的心弦忽然重重地被拨动了一下。

    若一个人在死后能有此殊荣,得到这么多百姓爱戴,真是不枉此生。

    “宋小姐。”

    府门处突然出现一男子,来人一身素衫,给人感觉十分沉稳,身后还跟着个随从,邢慕禾本以为他与寻常人一般,可能家中亲友被宋宏诊治过,如今前来送他一程的,却谁知百姓们现状却纷纷让开了路。

    “莫大人?莫大人竟也来了。”

    ......

    莫大人,哪个莫大人?邢慕禾皱眉打量了一番,却觉得好像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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