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卓清绾从竹苑回来,除了双儿,没叫其他人跟着同行。

    两人到御花园的暖阁小坐,入了冬,园子里的花都枯了,池塘也结了冰,放眼望去一片凄凉。

    不一会儿,有个太监拎了只木匣上来,说这是给公主的东西。

    并没说是谁给的。

    卓清绾深看了他几眼,认出这是傅寒恒身旁的人,便叫双儿收下了,还给他不少的赏银,差他将信笺捎回去。

    这太监一走,双儿关了门,不放心地道:“公主不怕此信被旁人发现?”

    “有何可怕,里头原也没写什么过分的内容。”

    卓清绾心中有数,一首闺阁诗罢了,乍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但只有傅寒恒能看得明白,红豆、玉佩...样样儿与他相关,字字表达了她的相思。

    双儿叹息:“这感情,还真是不容易...”

    卓清绾莞尔一笑:“只要心在一处,结果是好的,过程多难都值得。”

    她开了匣子,里面是他这一路上搜罗来的各种小玩意儿,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他的字狂放不羁,卓清绾辨了许久才认出来。

    纸上写着:世间珍宝无数,悉数赠予吾爱皆不够。吾冥思苦想,仍不得法。冉齐道该投其所好,故与其寻来民间稀奇玩物,望讨君欢喜。

    聊聊几行字,卓清绾翻来覆去地看,眉眼弯弯。后来她实在忍不住,索性笑出声,娇嗔道:“油嘴滑舌。”

    匣子里全是他买的小玩意儿,连给孩童的竹蜻蜓都有,幼稚极了。卓清绾却视如珍宝,叫双儿好生携着,回去之后将其与四哥送的那份儿放在一起。

    双儿一瘸一拐的随她下楼,问:“公主这便回去了?”

    “嗯。”卓清绾回头冲她嫣然一笑,胜过春日里万千朵娇花,“我现在浑身都是劲儿,快点回去收拾那些个不安分的婢女。”

    双儿故意逗她,“看来这一匣子物什,胜过世间所有的灵丹妙药。公主已因四殿下烦闷了数月,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

    卓清绾笑着去捂她的嘴,“不许瞎说。”

    石子路上结了一层冰霜,双儿不敢再和她闹了,提醒:“公主小心脚下的路。”

    “哎。”卓清绾应声。

    她倒是没什么,考虑到双儿腿脚不便利,便拐到另一条解了冻的路上。

    这条路走出不远就有岔口,右侧这条通往内宫的各处宫殿,左侧这条路通往鹤绥殿,过了鹤绥殿,穿过两道门便可出宫。

    卓清绾没想到会在此碰上班姣郡主。

    两相见面,班姣郡主按规矩该向公主行礼,可她眉眼间不见分毫尊敬,淡淡一瞥,好似全然未将她放在眼中。不等卓清绾发话,她稍微一福身,装了装样子,就领着身旁的婢女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双儿才敢出声:“班姣郡主的高傲作派,别说公主,连皇后娘娘她都不曾放在眼中。奴婢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咂舌。”

    卓清绾道:“不奇怪。郡主自小就跟在太后身旁伺候,及笄之岁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后又嫁到闾丘侯府,女儿才貌双全,被誉为‘上京城第一才女’。我此一生若有她这般顺风顺水,宠爱和地位都占了,必然也会被娇养成傲视一切的性子。”

    不仅如此,这位班姣郡主的来头也不小。她父亲是开/国元/老管承运老将军,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过世之前更是太后的闺中密友。班姣郡主膝下仅有一女,名唤谈雨莲,正是那个为了四皇子一掷千金的女子。

    不过,卓清绾对她印象深刻并非是因劳什子的绯闻。

    来上京城的途中,她便听闻闾丘侯府的嫡女胆识过人,更习得一身好武艺,与在闺阁中的娇娇儿们都不一样,引得城中无数贵族子弟为之倾心。

    卓清绾忽地记起之前四哥同她说过他的那位心上人,在上京城诸多贵女中搜罗一圈,能匹配的上的也就只有谈雨莲一人。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四哥笃定自己无法与所爱圆满。

    算一算年纪,谈雨莲今年已十七了,正是议亲最要紧的时候。再晚些年,谈雨莲的年岁一长,还嫁不出去,就该叫人笑话了。

    闾丘侯府何等的高门显贵,说句实在话,若当今皇帝再年轻个几十岁,谈雨莲想要皇后之位都不为过。将来不管她嫁给哪家儿郎,哪怕对方贵为皇子,皆算下嫁。

    双儿若有所思地道:“想必郡主此番进宫,该是为了嫡女的婚事罢。”

    卓清绾唔了声。她虽心疼四哥无法得偿所愿,但他所愿不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深藏在后宫被厌弃之子与闾丘侯府嫡女的感情一旦落实,前朝那些拥护六皇子的人必然会群起而攻之,皇帝疑心又重,更会再次怀疑他。这安生日子就彻底没指望了。

    不过,这到底是四哥自个儿的事,卓清绾没有插手的念头,转而道:“与咱们无关的事就不要费心思去想了,眼下最要紧的事解决自己的麻烦事。”

    “哎。”双儿连连应下,紧接着瞧出她走的方向不对,纳闷:“公主不回骅裕宫?”

    “不着急回。”

    卓清绾狡黠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去找解铃之人。”

    ***

    广惠宫中种的花儿悉数枯萎了,树桠上光秃秃的,一眼望去死气沉沉。正殿门上用厚厚的棉布帘子挡住寒风,在廊下守着的两个太监穿着夹袄仍冻得瑟瑟发抖,幸而六皇子心善,来时给他们一人赠了只手护,当差时捂着也没那么难捱了。

    屋里头仅留下溯溪和慧儿两个婢女伺候。

    皇后坐在上首,一面把玩六皇子此番带回来的玛瑙手串,一面听他讲述遇见的趣事。

    慧儿拿着火钳摆弄炭火,使其烧得正旺。见陈兰芝端着燕窝进来了,她忙放下钳子作礼,撩开帘子进去通传:“娘娘,陈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罢。”

    皇后一见她,立刻摆出一副与其十分亲厚的姿态。“本宫知道你孝顺,可也要顾惜身子。外头天这么冷,你且安生待在屋中,不必日日到本宫跟前伺候。没得冻坏了身子,叫本宫心疼。”

    陈兰芝将燕窝递给溯溪,先向两位贵人行礼,而后笑道:“民女在房中闷得慌,便来找母后说说话。若是母后觉得心烦,民女走就是了。”

    “哎,你这孩子...”

    皇后笑着招手,“哪里是赶你走的意思,快来,到本宫身旁坐。广惠宫素冷清,有你陪着说说话,本宫也不觉得闷了。”

    傅寒恒自顾自喝茶,方才还健谈的人在陈兰芝出现之后立刻缄默不语了。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个离开的由头,正在此时,慧儿领着两个小太监将烧的正旺的火盆搬进来。

    隔着帘子,后面那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慧儿道:“娘娘,永乐公主来了。”

    傅寒恒心头一跳,复又坐了回去,克制地收敛了目光,不敢在人前现出半分在意。因着怕被瞧出端倪,他甚至端起那盏不合口味的茶细细品着,可眼睛看不到、面上装出不在乎,耳朵却已经竖起来,不敢错过关于她的一点儿动静。

    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傅寒恒,见他还在呷茶,仿佛全然不在意外头之人,心中的疑虑总算打消了。之前傅寒恒闹得那一出,她还怕这孩子固执,不肯放下卓氏女而耽误了自己,现下他早已知道竹苑那人和永乐的事儿,合该死心了。

    如此甚好,不枉她尽心为他盘算。

    思及此,皇后目光和善几分。“快快进来。”

    卓清绾万万没料到傅寒恒竟在此处,飞速瞄了一眼,心中一滩泉水便破了冰,冒着涓涓暖流。她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愫,抿了抿快要翘起来的嘴,向皇后屈膝作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环视一圈屋内的小辈,喜上眉梢。“你瞅瞅你们这一个个的,尽是十分孝顺,本宫心里十分宽慰。不过,冬日里头天寒地冻的,这几日像是要落雪的样子,你们少出来走动,可千万别染了风寒。尤其是你,身子骨素来弱,骅裕宫又离的远,有什么事让身旁伺候的传个话来即可,何必亲跑一趟。”

    “母后哪里的话,外头哪至于就冷到让儿臣出不了门的份上了,儿臣若是怕冷,多加一件大氅就行。况且,就算是下雪、下冰雹,做儿臣的都该到母后跟前儿尽孝心。”

    她生得白嫩,跟块儿水豆腐没两样,今儿还化了精致的妆,两靥绯红,如开在雪天的梅花一般惹人喜爱。一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没得叫人心悦。

    皇后当即就笑起来。“你同惜玉待得日子长了,也变得伶牙俐齿的。”

    傅寒恒头低的更厉害了,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直勾勾地瞧她。不过,她素来是个谨小慎微、不屑说恭维话的性子,怎的今儿变了个人似的...

    傅寒恒思量,她莫不是有别的企图?

    于是他耳朵竖的更直了,瞅准时机或可帮她一把。

    卓清绾来时已想好让皇后到骅裕宫的计策了,只是她还未说出口,帘外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是伺候在四殿下身旁的婢女,名唤锦茵。这女子虽年龄大了些,可生的有几分姿色,又是四殿下亲选的,听闻她一进竹苑就被四殿下抬成了一等婢女。

    宫内都知晓她或已成了四殿下的人,皇后也时常赏赐她一些好东西,对她很是看重。

    双儿还同卓清绾念叨过,等年后陈氏女与四皇子成了亲,这位锦茵姑娘一准会被抬成妾室。皇子的妾室与外头寻常人家的妾室地位可不同,比之先前那个竹莺,她才是真真儿的好福气。

    锦茵拿着用上等白狐毛制成的手焐子进来,向屋中的贵人行礼,态度不卑不亢,十分大方。卓清绾多瞧了几眼,心里感慨,这女子确是个漂亮的,应是个贴心人,难怪四哥喜欢。

    锦茵将手焐子递给旁的慧儿,道:“四殿下近来得了一张上等的白狐皮,专门给娘娘做了套手焐子。”

    皇后拿着瞧了又瞧,似是中意的紧。

    “他身子可好些了?”

    “托娘娘的福,殿下已大好了。”

    “嗯,你且悉心照顾着,殿下好了,来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婢照顾殿下本该尽心尽力,不敢奢求什么好处。”

    锦茵道:“殿下一直念着娘娘,说自个儿在病中这些年,一朝好了,总该像六殿下这般时不时来陪娘娘说说话、尽尽孝心。今儿殿下也是亲自过来向娘娘请安的,结果路上碰见几个婢女,耽搁了,这才差奴婢独自前来...”

    卓清绾一听这话就急了,竟抢了皇后的话。“哪宫的婢女这么大胆子敢拦四哥的路,他身子骨弱,在这么冷的天儿里站一会可还得了?!”

    锦茵先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后,得到她的默许才答:“是...骅裕宫的婢女。”

    “……”

    卓清绾愣住,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

    皇后暂且按捺不动。

    傅寒恒犹豫着要不要帮她解释,可是一时琢磨不准她是在做戏,还是真的难堪,怕贸然出口会打乱她的计划...

    旁的陈兰芝倒是一反常态,开口打圆场。“你莫慌,且将此事细细说来。”

    锦茵哎了声:“今儿出来的时候,殿下瞧着道上结冰了,便绕到从御花园过来的。结果经过假山那方时听到几个婢女凑在一起谈论主子的私事,殿下怒火中烧,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非要处置了她们。可一问才得知她们是永乐公主的婢子,便押着人先去了骅裕宫,等公主回来再发落。”

    卓清绾一顿,立马反应过来,顺着话茬问:“四哥素来是好脾性的,今日之事只怪我平日里没有约束好下人。不知她们说了什么,竟惹得四哥这般恼怒。”

    锦茵干脆将这问题躲了过去:“公主还是回去听一听她们的分辨罢,此事奴婢不好多说。”随后,她向皇后道:“娘娘,殿下托奴婢转达一句,宫内的流言蜚语不足为惧,既然娘娘将陈姑娘托付给殿下,那么殿下必然会诚心诚意待姑娘好。”

    闻言,陈兰芝面上适时的浮现出少女的娇怯。

    在宫中四处造谣之人是谁,皇后心中自然有数,她方才还想着该用什么法子保下来,但四皇子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她的嘴。他表面上是在维护陈兰芝,实则把她高高架起,使她不得不放手让卓清绾严加管教宫内的下人,还下令内宫众人但凡造谣生事者皆处死了事。

    煞费苦心做的一盘棋,眼瞅着就要目的达成,愣是这么毁了。

    皇后心气不顺,借口说到了晌午用膳的时候遣散了她们,仅留下刚刚回来的六皇子陪她。傅寒恒望了一眼卓清绾,压下心头的不舍,应了。

    出了殿门,卓清绾特与双儿走的慢了些,等锦茵跟上来。

    这回离得近了些,瞧得也更清楚了。卓清绾心下喟叹,此女子生得果真温婉,虽乍然一看不算惊艳,却胜在别有一番风/情。

    似是看得太久,连双儿都察觉到不对劲,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公主。”

    卓清绾方回神,别了头去。“你叫锦茵?”

    “是。”

    “四哥身旁的一等女婢?”

    锦茵疑惑地瞄她一眼,飞快应道:“是。”

    卓清绾用余光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抿了抿嘴,别扭地絮叨:“你穿得与旁的一等女婢都不一样,不单有银簪戴,用的衣料也是上好的,可见四哥是真心疼你。”

    “……”

    锦茵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心下纳罕:时漳说,永乐公主心悦之人是六殿下,那她现下的这番话又是何意...?

    方才锦茵在屋里就观察出来了,公主对那个陈氏女也爱答不理的,就好似,她对出现在四殿下身旁的女子都不满意。

    锦茵被自己的念头惊得一震,思忖回去之后该不该在殿下面前多一句嘴。

    忽地她又听卓清绾开口,十分希冀地问:“你日夜跟在四哥身旁,必是非常了解他的,你可知道,他为何恼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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