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闻很快便传到了天界。

    没几日，他们就被天帝召了回去。

    荆溪将柳朝光的事汇报给天帝，还得到了天帝的赞可。

    司阴在一旁苦苦等候，终于熬到下朝。

    一得释令，司阴就头也不回地跑回死灵洞。

    哪成想，荆溪紧紧跟着她，告诉她明日要去乌寒神域修葺天池。

    司阴纵然万般不愿，可终归是陛下降旨。

    她一连去了几日，眼见着荆溪与她愈来愈亲近。

    她心里愈发慌乱起来。

    司阴借荆溪之手，柳朝光之躯，私自将那青龙放出，还悄无声息地将他的一缕残魂，送往人间休养生息。

    此事若是要被天帝发觉，她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不知。何况只有神尊之名，并无神尊之力的荆溪呢？

    司阴想得出了神，一不留心，手中的锄头就把药苗当作杂草除掉。

    司阴见此，计上心来。

    她的执念永远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藩篱。

    司阴放不下过去。

    荆溪也永远拉不出淤泥里的她。

    荆溪很快就发现又少了一株养魂草。

    他怒不可遏，寻到司阴面前，质问她。司阴矢口否认。

    矛盾一触即发。

    荆溪瞧着她拒不承认的模样，恍惚中觉得像回到了百年前决裂之时。

    他害怕司阴再说出那样的话。

    他稳了稳心神，温声劝道：“人间百载于你不过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什么烟云？什么转瞬即逝？”司阴逮到机会，恶狠狠地打断他，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怒骂道：“你说这些屁话给谁听！”

    “我说些屁话？”荆溪难以置信。

    一瞬间，他也怒道：

    “你从人身修道，道途短暂。纵使天赋异禀，也不堪承受如此神力。你若久困于过往，神躯便会日渐枯竭。这些我早就告诉你了！天下从来都没有双全的事！你到底要活在梦里什么时候？”

    “那与你有什么干系？”司阴呛声道。

    “乌寒神尊，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司阴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神情凉薄又寡淡。

    她沉声道：“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做我的春秋大梦，你做你的乌寒神尊。别再来跟着我！”

    话毕，司阴就在瞬息间离开，徒留荆溪一人留在原地。

    荆溪愣愣地望着她的身影。

    他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司阴如此执着于过往。

    她在人间修行，不过百载。

    这百载，仿若沧海一粟。纵然有什么难以割舍的回忆，也该在时间的洪流下，被冲刷得浅浅淡淡。

    可司阴就像困在一片沼泽地中里，越陷越深。

    难道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直到她神躯衰竭？直到世间杳无此人？

    荆溪根本不敢去想那一天。

    司阴回到亡灵殿，呆坐在宝座上。

    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养魂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亡灵殿中漆黑一片，仅靠殿中满墙魂魄的萤火维持光亮。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但她害怕自己会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消磨了意志，忘记自己曾经处于多么昏暗的日子，忘记自己是个懦夫。

    她慢慢地收拢五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司阴招手，立刻便有一名侍卫走上前来。

    她将养魂草交予这名侍卫。

    片刻，她又提笔写了一封洋洋洒洒好几页的诀别信，叫这侍卫一并交给荆溪。

    她已经想到，荆溪收到这封信，大概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不断开，难道真要他陪着自己卷入这危险的事中？

    他这样单纯的一个人，她要怎么忍心让他一同担这风险？

    司阴理理思绪，不再想这些事情。

    自从与司阴不欢而散后，荆溪就呆坐在天池里，恹恹地瞧着园子里长势喜人的药草。

    黍离进来时，正见自家神尊发呆。

    他手里拿着侍卫送进来的信和养魂草，喜声喊道：“神尊。司阴神尊给您写信了！她还把养魂草还来了。”

    荆溪喜出望外，连连催促他将信送过来。

    荆溪接过书信，手中一掂，竟有好几页！

    他兴冲冲地拆开，三个大字映入眼帘：诀别信！

    荆溪气得发抖，还是耐着性子将信读下去。

    末了，他将信揉成一团，狠狠丢掉，又使神力将那书信烧成灰烬！他的口中还咬牙切齿地骂道：“写得什么屁话！错字连篇！”

    黍离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将养魂草交给神尊。

    荆溪蓦地安静下来。

    半晌，他忽然问道：“黍离，你说她究竟想干什么？”

    黍离支支吾吾，半天只道了句：“小奴不知…”

    *

    亡灵殿在天界偏安一隅，也因为司阴恶名在外，少有人来此。

    司阴初登天界时，天界诸多神裔对她颇为鄙夷，也没少给她使绊子。

    天帝赐居亡灵殿时，她就遣散了诸多侍佣，只留下年长病弱的。

    如今这满殿的侍卫，皆是她炼铸来的。

    荆溪劝她不要执迷于过往，她又怎么做得到？

    她在这千年的岁月里，早就被困成了一座孤岛。

    司阴从温灵吊坠中取出贺知婉的魂丝。在温灵吊坠的滋养下，她的魂丝仍然灿着荧光。

    “赤风…”她喊出口，才惊觉赤风已叫她留在人间。

    一个侍卫走上前来，询问何事。

    司阴没有理会，携着温灵吊坠径直去往密室。

    一进密室，满屋里立满了各式躯壳：

    一行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一行双十年华的娇俏少女，更有几列各色小妖的躯壳。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滋养着，各个看上去那样鲜活。

    司阴巡视了一圈，为贺知婉选择了花妖的躯壳。

    实在是她的魂丝太虚弱，纵有更强魄的躯壳，她的魂丝也不能适应。

    司阴将花妖的躯壳埋在土壤中。

    然后，她并上两指，凝神力于指尖。

    贺知婉的魂丝受到神力的牵引，丝丝缕缕地流出，再慢慢地攀附在花妖的躯壳上。她的魂丝甫一入体，那花妖的躯壳便渐渐失去光泽，慢慢地融入到土壤当中。

    司阴瞧着她的魂丝已经完全没入土壤，猛地一收神力。

    那花妖的躯壳就再也不见。

    盆中只余一片空荡荡的土壤。

    司阴走上前去，用手扒两下，便扒出了一粒种子。仔细看去，正是花妖的躯壳。

    司阴翻来覆去地检查，又将先前用来装魂丝的小匣子拿来，往里装了满满一匣子的土。最后，她才将种子埋进去，往土里滴了一滴灵液。

    她将这个匣子扔在一旁，坐在宝座上沉沉地睡了一觉。

    这一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日。

    司阴醒来的时候，匣子里的种子已经发出了嫩绿的小芽，只待开花，贺知婉就与这个躯壳彻底的融为一体。

    那时，她就可以再和柳朝光厮守一起。

    想到此处，司阴也不免为他们露出了笑容。

    她既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也不是什么纯良和善之辈。

    她只是一个遗失家园的孤儿。

    她利用柳朝光，但也为他复活了爱人。

    唯独对荆溪，她是一身亏欠，无法偿还。

    这些时日，天帝没有再来寻她。应该是尚未发觉未辰的魂丝少了一缕。

    荆溪也没有来寻她。大约叫她的诀别信气得寝食难安。

    司阴想起诀别信上的内容，露出苦涩的笑容。

    一切都在按照着她的计划发展着。

    司阴素手一抬，半空中就跳出一面铜镜。

    铜镜之上，道道刮痕，密密麻麻，斑斑驳驳，叫人看不清镜面。

    她伸出食指，在镜面上虚虚一点。

    镜面一下子变得透亮起来。

    镜中影像瞬时千变最后聚集到两张稚气的脸上。

    此刻，正是明渊弟子历练的时候。

    蓝衣少年郎身形颀长，眉清目秀。紫衣少女，明眸皓齿，甚是俏丽。

    那是赤风与朱月。

    司阴隔着镜面窥视着，神情晦涩不明。

    这便是司阴这些年所要筹谋之物。

    她要这二人光明正大地站到她身边来！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