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小时候，他说长大以后想成为像爸爸那样厉害的人，也要成为一个像妈妈一样温柔的人，爸爸妈妈宠溺地说“好”。每天放学以后，妈妈陪着他去学画画，爸爸就在家把饭做好，把家里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等母子二人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围坐一桌，爸爸会嘱咐他，画画很重要，但高考也不可轻视，要好好学习。妈妈会说，每天早点睡，不要太辛苦，想吃什么跟我们说，我们都可以给你做。然后他们就商量好，说这周末要去露营，放松放松。

    这样幸福的生活他过了十八年，就在那个暑假，在那个十字路口，他所有的幸福都戛然而止，没有征兆，没有预警，所有的一切，突然就没有了。没有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每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就跟自己说，春天会来的，总会来的。如今，最后一个春天也要离他而去了，他要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冬。

    他不敢想，他不能想。

    “黄鹤云。”

    “在。”他擦掉眼泪，看着她空洞的双眼，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凉意灌满全身。

    “你去忙吧。”她想推开他，但是没力气，“我没事了，我就是太困了，想多睡一睡。”

    “你睡，我在这里陪着你。”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喉咙都发颤。

    “我真的没事。”她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去，“我怎么在医院啊，不是说医院住一天一千吗？”

    “啊没有，不是，那个……”他吞吐道，“没有那么贵，不至于，而且你钢琴卖了不少钱，住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我真的没事，药也挺贵的，做治疗什么的都是钱，我们回去吧。”她强撑着就要起来。

    他扶着她，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等她的鞋都快穿上了，他才开口道：“那个……要不我们住五天吧，就住五天，跟医生多待几天，也方便确诊，然后对症下药呀。毕竟精神疾病，感觉诊断起来……应该挺麻烦的。”他拉住她的袖子，“你不用怕，我在这里陪你。”

    “你不工作吗？”李拾月问道，“不要为了我，耽误你的事情。”

    “我最近休假，不工作了。”他想了想，又补一句，“毕竟当时选择自由职业就是希望累的时候能自己给自己放几天假，如果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怎么能算自由职业呢。”

    “诶，你都睡了很久了，越睡越困，我们聊聊天吧。”黄鹤云扯着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陪我聊聊呗。”

    她犹豫片刻，点头，微笑道：“好呀，你想聊什么。”

    “我想听你说，那天你和高翔睿都聊了什么。”

    “嗯……”她撑着头，眼睛眯成月牙，“他握了我的手，跟我说，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给我买了奶茶，他还记得我喜欢喝梅占摇红。他邀请我去打本，让我见见他的女朋友。嘿嘿，他没有生我的气。”她转转眼睛，看着他，“等过段时间有空，咱们四个一起去打本吧，也可以叫上杨柠檬。”

    黄鹤云的表情有些凝固，很快便调整过来，“好啊，好啊，我们有空一起去打本。”他试探性地问道，“杨柠檬来看过你吗？”

    “嗯？没有啊，她不是在北京嘛？”她疑道，“她回来了？怎么没人跟我说啊。”

    “没回来没回来。”他松了口气，“我听你说杨柠檬，我以为她回来了没跟我说。”

    他听她说了好久，那天和高翔睿的见面，真的很梦幻。他还握了她的手，那场意外好像根本不存在，她没有送给过他向日葵，没有打算在他的生日会上表白，他们依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单纯而长久的友谊。她说起她的父母，那是一对儿非常和蔼的夫妻，会在她考试没考好的时候安慰她，无条件支持她的一切想法，还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丢下工作跑到学校，帮她解决问题。他还听她说起她的小学和初中，她没有和同龄人相差较大的身体，她们相处得很融洽，很多人都会经历的校园暴力，还有被叫难听的外号，她都没有经历过，可能是幸运吧，从小到大一直这么幸福。

    说到这里，她一阵惋惜，“唉……这么幸福的生活，怎么就生病了呢。不过我以前倒是听网上说，有些人可能就是倒霉一些，因为什么分泌不正常，也会抑郁。唉，算了，我都幸运24年了，倒霉一次也正常。”她笑了，她为这24年的幸福生活感到开心，她的父母一直恩爱，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她的同学们也对她特别好，老师也很好，好像从小到大最糟心的事情就是有一次弹钢琴没弹好，被老师批评了。

    “诶，我想去看看我的钢琴。”她笑道，“不过荒废挺久了，不知道能不能弹出来。我记得那架琴好像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一直放在屋里。哈哈，这么多年不练，感觉都有点辜负他对我的期待了。”

    “我爸爸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呀？”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月牙。

    他在这个弯弯窄窄的月牙里，看到了云雾，过了一会儿，云雾化成水滴，顺着天边淌下来。

    她伸手擦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了，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手指上的那一滴水，又问了一遍：“我爸爸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月月。”

    “啊啊啊！！”她甩开黄鹤云的手，突然大喊起来，“啊啊啊！我爸爸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我爸爸呢！啊啊啊啊——”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推开黄鹤云，把被子扔下床去。

    几个护士进来，一边制止，一边安抚。

    黄鹤云看到医生，轻手轻脚地跟着他走出去。

    医生看向黄鹤云，问道：“你是她男朋友吧？她家里人呢？叫过来办理入院手续呀。”

    “她家里人都死绝了，我行吗？”

    “啊？都……”

    “对，都死绝了，一个活的都没有。”他焦急道，“而且她这个情况可不可以不住院啊？我把她接回家，保证24小时有人看护。”

    李拾月捂着心口，喘不上气，她抬头，看向门口。黄鹤云走了。

    她抓住身边不认识的护士的手，死死地抓住，“对不起——对不起——”她没有想伤害她，她没有想发疯，“对不起，对不起。”她听到护士说什么，听不清，她想靠近，可心脏痛到不行，疼到看不清眼前的人。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她看到黄鹤云走进来，对她说：“我们回家，顺便带你去看看那架钢琴。”

    “钢琴？”

    “对呀，钢琴，它好好在家里呢，没有人动过，你回去就能看到了。公主也在家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