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方霁蹲在历拂衣的床边,对着昏睡不醒的他喋喋不休。

    他一会儿愤愤不平,一会儿又破口大骂,沉默了许久,竟又生出几分浓烈的杀意。

    洛留影压低声音,朝洛疏竹轻描淡写地开口:“我就说他不正常。”

    洛疏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搓了搓指尖,同样用低声回答:“他就是……年纪小些。”

    “就当是因为这个吧。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大门一开一合,又归于寂静,将室内室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方霁说了很久,估计把所有心里话都吐尽了,仍旧没见到历拂衣转醒,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转了个方向,坐在地上仰头和洛疏竹说话。

    “怪我,我应该多点心眼的,”他盘着腿靠在床边,“是厉千霄故意把有关含珠草的书籍,夹在我寻回的线索里,然后引导殿下去九尾狐族。他一直都是故意的。”

    方霁一拳敲在自己的膝盖上,“洛姑娘,其实我是想帮你们的来着。可那天从禁地出来,殿下走得太快了,等我赶回龙族的时候,你们都不见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

    灵池旁的地面上,雕刻这大片大片的龙纹和祥云。那时天空已然放晴,可是暴雨冲刷过后的白玉砖石上,那些纹路图案的缝隙里,依旧残存着浅淡的红色。

    方霁转身回了历拂衣的寝殿,推开门,却只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景乘风。

    景乘风难得没有了平日的潇洒,白衣上也沾染大块的污渍,“小白龙,你跟我回麒麟族,还是留在这?”

    他甩了甩袖子上的泥水,“厉千霄被你家殿下打成重伤,因为他理亏,所以不会把事情闹大,可薛铃不会放过你的。”

    “不必管我。”方霁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回答,“我要去洛家,找殿下。”

    思绪回笼,他继续说:“然后,我把龙族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就来天圣找你们了。”

    洛疏竹两只手交叉抵在桌子上,像是在思索,“所以这件事,结束了么?”她顿了顿,“我是指……别人,如何评价?”

    “哪有人敢评价殿下和陛下。”他鼻子里沉沉地“哼”了一下,“厉千霄不会给别人解释的,他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如果让龙族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前因后果,会把他骂死的。”

    “这样啊。”洛疏竹笑了笑,这也算是今日听见的一个好消息。她不太了解龙族内部的一些关系,听他这样说,终于放心一些。

    至少历拂衣,不会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些罪名。

    她心底松了一下,垂眸看见方霁耷拉着脑袋坐着,烛火打在他一侧脸颊,投出一片阴影,显得他有些落寞。

    “抱歉。”洛疏竹突然出声,“我哥哥性格谨慎,他并没有见过你,才把你关起来了。”

    “哎、没事。”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洛家主对我也……挺好的?我吃的住的都还不错,也没什么人为难我,就是他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怎么愿意搭理我,还……”

    后半截话方霁没说出口,他其实觉得,洛留影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一个严苛又冷漠的判官,在看一个自导自演的蠢材。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方霁微微侧身,朝床榻上的人看了又看,下定决定,等历拂衣醒来,就问一问他的感受。

    “不说这个了,殿下什么时候能醒啊?”

    方霁的笑,在看到她略带为难地表情时,收了回去。他如临大敌地开口,声音结结巴巴:“怎么了……醒不了了?”

    “不是。”洛疏竹回答得斩钉截铁,“就是要看造化。”

    “造化?!”他像是对这两个词很不满似的,以手撑地,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行?为什么?”

    “紫云果在祛除他以内的雾气,可雾气也在侵蚀他的灵力。到底是祛除的更快,还是侵蚀的更快,谁也不知道。”

    “加药量呢?让祛除的速度加快。”

    “加了。”

    “那……注灵力呢?灵力深厚一些,至少能多撑一阵子。”

    “他的灵脉本就被紫雾搅得一团糟,再让别人的灵力游走其中,会要了他的命。”

    方霁的每一句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双手缓缓地垂下来,最后轻轻坐在了洛疏竹的对面。他似是卸了力,上半身倚在实木圆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疏竹把一杯滚热的茶推了出去,“别垂头丧气的了,历拂衣命大,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方霁盯住茶盏上飘飘袅袅的热气,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被安慰了。他的视线继续上移,看到了她衣领下露出边角的纱布,也看到她面上掩藏不住的倦色。

    方霁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乐观一点,至少在洛疏竹面前。

    他晃了下脑袋,像是被说服了似的,一瞬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洛姑娘。”

    *

    一夜无梦,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洛疏竹迷茫地眨了下眼睛,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坐了起来。

    一手推开窗,她看了看外边的阳光,大概判断了一下时辰,终于清醒了不少。

    她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久了,晨起练剑是她固定的作息,无论风霜雨雪,这一点都不曾变过。

    何况有洛留影这个严厉的“师父”在,若是哪一日真的不小心睡过了头,他就会拿雾尘剑的剑柄在她的额头上敲一下,然后露出个让人心虚的笑,“洛疏竹,今天加练,别想着偷懒。”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洛留影的日日指导,但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下来。

    洛疏竹现在不经怀疑,在那涂抹在伤口的药里,是不是加了什么安神的东西,连她多年的习惯,都被打破了。

    她将浅黄色的药膏碾了一点,放在指尖,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又轻轻地嗅了嗅,最后得出一个令她不太愿意相信的结论:

    ——确实和药膏无关。

    “姑娘?你醒了么?”

    “进来吧。”

    侍女轻轻推门进来,“迟家家主长女,迟瑶歌求见。她一早就来了,一直等着,也不愿意走。”

    洛疏竹不记得她和迟瑶歌有什么交集,但仍旧是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见到迟瑶歌,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从前并不相熟。

    可天圣族六域归于四家,各种宴会零零总总,纵使再不熟悉,也多少打过照面。

    洛疏竹对迟瑶歌的印象,大概就是她那一手,精妙非凡的制器之术。

    这本就是迟家的绝学,但六千多岁的年纪,她便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洛姑娘。”女子声音轻轻柔柔,拉回洛疏竹的思绪。

    玫粉色的衣裙不显得俗套,更衬得迟瑶歌面若桃花,她站在阳光里,透过窗户,朝洛疏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请进吧,迟姑娘。”

    她并未有其他举动,只落落大方地入了座,直接开口:“其实,今天是我第二次来。”

    她笑了笑:“上一次过来,你应该正在……龙族。”

    “你有事找我?”

    “当然。可我两次来,想说的话,却不一样的。”

    迟瑶歌坐的笔直,即使是伸手举起茶盏,发钗上垂下的东珠也仅仅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春芜和我提过一次,洛姑娘想知道一些关于迟婧怀的事情。”

    洛疏竹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些年,我能安好地呆在迟家,舅舅明里暗里地帮了我很多。这种小事,既然春芜朝我开了口,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我想说,我什么都没查到,可是你并不在家中,我便回去了。”

    洛疏竹从她的话中听出别的意思,她收敛起轻松的神色,盯住对面的女子,“那么,你今日来,又是为了说什么?”

    迟瑶歌一手搭在另一只手上,轻轻转动手腕上浅紫色的手镯,“我就是随意一说,你也是随意一听。”

    她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迟婧怀……应该与若海那件事有关。”

    洛疏竹顿了一瞬,就立即开口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等一下。”

    迟瑶歌没有料到她突然的打断,她眉头蹙了蹙:“你不想知道?”

    “当然不是。”

    若海那件事,一头连着历拂衣,一头连着洛留影,洛疏竹比任何人,都想趁早解决。

    可越是重要,就该越慎重。

    “在你开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条件。”洛疏竹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你告诉我这件事,那么,你想要什么?”

    她一直相信,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呵。”迟瑶歌忽得笑出了声音,她再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仰面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平添了几分洒脱之美,“我要什么?我以为,整个天圣族的人,都知道我要什么呢。”

    她说:“洛姑娘,等你听完我说的话,应该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要,迟婧怀事事不顺、夜不能寐、再掀不起波澜。”

    “我要迟家,日后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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