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家大公子病倒了,病得突然。

    眼见着整个人全然站不住身形的踉跄着摔了下去,脸上尽是苍如缟纸,也是得来府上的单家小妹妹扶了一把,才没伤到要害落下伤疾。

    “麟生哥哥!”

    “麟生哥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来人!来人啊——”

    “……”

    听到叫喊声的的家丁忙赶了过来,整个十里莲渠一片的慌乱。

    问渠院。

    “唉,我也不知原由,这日里大公子一直都站在那里。”

    “等了好些个夕晨。”

    屏风外。

    解疾抱着方换下来的衫子,收拾着将那衫子摊展开来挂在了衣架上,叹了一口气道,“我劝过大公子几次,让他小心着了凉,只是看大公子近来好似心事重重,看来怕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屋内是来来往往的人进出。

    隔着一厢玉面松鹤的屏风,请来的大夫背着诊箱揖了礼,随后放下了随行的诊箱落座,见他形容灰槁身形嶙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诊几句。

    欲要号脉,李麟生却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有劳卢大夫走这一趟,我并无大碍,只是旧疾。”

    “大公子……唉。”

    坐在前面的老大夫望着他,心里尽是惋惜叹色。

    守在外头的单玉儿原是一直注意着屏风内的动静,待听到解疾的这一句话后,心有一怔的收回了神来,“他……一直都等在那里?”

    “……这我却不知道大公子可是有在等谁了。”

    解疾挂好了衣衫。

    神色思忖。

    他道,“近来除了单大人之外府上并无其它拜帖邀约,即便有,大公子身体欠安,不得耗神,多是四爷出面会客的。”

    就更别说李麟生病体缠榻,少有走动,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的人。

    单玉儿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心有颤动,笼在袖中的手微微屈收。隔着那一厢玉面松鹤的屏风,她久久地望着躺在里面的男人。

    胸口的一个地方好似被熨烫过一般的。

    明明是暖和的。

    但却也是干涩的。

    她问,“……那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解疾想了一想,刚准备说话,里屋却有了些动静。原是大夫看诊完了,从旁要了一方纸墨,写好了药方走了出来。

    “大夫,怎么样?”单玉儿问。

    “说是旧疾,但看着怕是劳心成疾,还经了凉。”

    卢大夫皱着眉道,“不是叮嘱过你们要让大公子好生养着,他身子骨弱,劳心劳神的事皆是难以负荷的,他这般的忧思结心,是极易病邪入体的。我方给他下了针,暂且让他安养些时日,也少走动一些。”

    说着,将那药方递给了一旁的小厮。

    解疾伸手接了过来,忙赶去了熬药。

    屋内的人杂,尤其是府上卜一听到大公子又病下了,一个个都是面有凝色的赶了过来照料。隔着那一面乳白色半透的屏风,单玉儿久久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看不得通彻。

    只觉得一切好似都是朦胧的。

    她原是可以以童稚无忌的身份撒泼打混糊弄着进去看他一眼的,但她却如何也迈不进步子,只看着他躺在那里,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后悸。

    那一年,他躺在了她的面前,在殓司门内,他身上盖着一张白缟再没有了一丝气息。

    那好像是梦。

    又好像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

    她实在经受不住再一次的失去他,看着他再一次以尸体的模样躺在自己的面前。

    “……”

    可是——

    缓步走过了那一扇玉面松鹤的屏风,小小的姑娘停步,站在了那一方床榻前,站在了他的面前。

    察觉到她走了进来,李麟生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男人形容削瘦尽是一片的病白色。

    两人一时无话。

    “……吓着你了吗?”李麟生低咳了一声,问。

    “没有。”

    单玉儿摇头。

    李麟生望着她,说,“我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我。”

    单玉儿再摇了摇头。

    她坐在了边榻上伸手握住他的一双手,李麟生似有微怔的抬头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想要将手收回来,却在她的目光中一时僵峙不动。

    明明是不过豆蔻的小姑娘。

    那一双眸,却好似绞着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感情,复杂而强烈。

    “你要快些好些来,麟生哥哥。”小姑娘一双手握着他的右手,一副想要安慰他鼓励他的模样,鼻子微红,隐了泪色的对他微笑着说,“什么都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等你好些了,玉儿带你去放花灯,我知道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甜心,等你好了都带你去一遍。”

    李麟生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她,“好。”

    压下了心里的涩苦。

    单玉儿一双手握着他的右手,眉眼弯弯,一字一句认真的对他说道,“在玉儿在,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于是他也笑了。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知道,玉儿……”

    正说着话,却被一阵赶过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听着外堂的门被推开,好似来的不止一二个人,须臾间便绕进了里堂的屏风内。

    “子麟,我听说你又病下了,可是哪里不适,大夫怎般说?”

    当先进来的男人但穿着一身鸦青的长衣,拨了帘子就大步的跨了进来,“怎地又病下了,我正和单大人谈着事就听着小厮来报说你病倒了,可不要紧?”

    “四爷。”小厮行了礼。

    李舍泰一进来就看见了这屋里头竟然有个小姑娘,脸色有些惊奇的望了那女娃娃一眼,又将视线放回了李麟生的身上。

    “这……”

    他可从来没有在他屋里瞧见过女人。

    “……你这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跟进来的单正阳瞪大了一双眼睛,也是满脸的吃惊,他原是听着李家大公子身体抱恙,出于客礼随着李舍泰前来拜见。

    哪料竟看见了这鬼精灵。

    “叔父。”单玉儿坐在床边理直气壮的说,“我迷路了,正谢谢麟生哥哥呢。”

    单正阳一时梗住,见她半点儿都没有从床边下来的意思,便伸手将小丫头给薅了下来,“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礼数,这大公子的房间怎地是你能随便进来?还坐在,坐在——你这丫头快给我下来!”

    单玉儿在他的手上挣扎了几下,说,“我与麟生哥哥正聊得投缘,他病下了我为什么不能过来?我又不是什么登徒浪子,他又不是闺阁小姐,叔父还怕我污了他清白不成?”

    单正阳听着忙捂了她的嘴,只怕从她口中再蹦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病榻上的公子轻咳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李舍泰听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单正阳一脸尴尬的歉色,道,“……这丫头在家里也是这么无法无天,前些日子就跟她爹爹吵了一架跑了出来,缠了我好几日才将她一并带过来,实在是让大公子和四爷见笑了。”

    李舍泰笑着打量着只有豆芽高的小姑娘,说,“无妨事,都是童言无忌。”

    单玉儿不爽。

    李舍泰饶是觉得有趣的看着小姑娘,躬弯了身,与她的视线齐平,一副逗趣她的模样,“小妮子生的多大了?若是到了嫁娶年龄,我将子麟许给你怎样?”

    “好呀!”单玉儿点头。

    “真的?”

    李舍泰意外。

    单玉儿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叔父一把给薅了过去,张着手二话不说的将她从榻边捞走,那架势却是恨不得将她的嘴给缝上。

    单正阳实在是怕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鬼丫头。

    “……这丫头还未及笄,怕是听不懂这些话,二位莫往心里去。”

    李舍泰确实颇为意外,他那一句话原是逗她,但看这小姑娘的语气却似是认真的模样,心里直道有几分惊讶,还想说些什么时,却被病榻上的侄儿给制止了。

    “四叔。”

    李舍泰望了一眼,缄声。

    单正阳实在怕这丫头口无遮拦再说些什么狼言虎语,薅着她向主人家告别,“大公子抱病在身,客舍不敢再多加打扰,这方便与小可先行告退,冒犯之处,还望大公子多多包涵。”

    “我不走!”单玉儿听着一惊,忙说。

    “你不走难道要一直留在大公子房里吗?像什么话!”单正阳斥道。

    “我刚刚才见到麟生哥哥!”

    单玉儿说什么也不肯走的扒在了门框边上,“叔父你有什么事只管去忙就是,我还有很多话要跟麟生哥哥说,你别拉我我不走!”

    “我!不!走!!”

    单正阳被她的这一声吼给惊住了,直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她。

    “……”

    问渠院里一时寂声。

    单玉儿一双手紧紧的把在了门框上,心里尽是一片五味杂陈,好似随着刚才的那一声大喝给尽数的宣发了出来,伴随而来的是譬如溃堤一般的不可收拾。

    没有人能懂。

    此刻的她有多么的不安。

    更没有人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再一次见他。

    把在门框上的手微微颤。

    ——没有人知道,在他死后的那十年里,她曾经有多么多么多么的想他。

    她怎么能走?

    他就在她的面前,他还活着,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单玉儿一双手把在了门框上,低下了头,她知道此一刻的自己非常的失礼,像个没有礼数的野丫头,好似死皮赖脸一般的贴在这里,非常的难堪。

    “玉儿。”

    李麟生唤了她一声,勉力的从床上起身,单玉儿再也忍不住的一把甩开了叔父的手往他床边跑了过去,单正阳未及阻止神色惊愕的转头望去。

    “丫头——”

    李麟生抬手阻止了其它的人过来。

    勉力的支身坐了起来,望着眼前神色不安惊惶的小姑娘,那一只手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头上,单玉儿一怔,抬头望向他。

    李麟生望着她,说,“我一直都在这里,你想要来,随时随地都可以来见我,我也一直都在。”

    那一只手是温和的,有些许苍瘦,但却又是有力的。

    单玉儿怔怔地望着他。

    李麟生望入了她的那一双眸子,伸手解下了自己的玉佩交予了她,对她微微一笑,道,“单大人只是带你回去客厢房里,并不是离开李府,他还有事需要与我四叔商谈一二,你若想在李府住上一阵子,多久都可以。”

    单玉儿握着他的玉佩,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那玉是凉的。

    望着洁质无瑕更触之温润。

    她认得这一块玉。

    “子麟,那玉……”李舍泰看到这里却是真的吃惊了。

    “你今日想必是受了惊,便先随单大人回客厢房里歇息一会儿,明日得空再过来也无妨事。”李麟生低咳了几声,“不要怕,玉儿。”

    他从来都没有抛下她。

    他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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