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并肩往前走，晏晚儿回道，“吃过了。”
“这个拿着。”
晏晚儿不明就里地低头，看到他手心里的三颗用铝箔纸包裹着的巧克力。
她仰头，不解地看着周翊然。后者噙着笑，为她解释，“演奏会要是觉得无聊，就吃这个。”
晏晚儿接过巧克力放入包里，“不用担心，我喜欢听钢琴曲。”
“嗯。”周翊然抿抿唇，眼色在寒冷潮湿的冬夜里，也显出一片无边的春光来。
到了音乐厅，晏晚儿傻了眼，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周牧野在这批年轻的大学生中的人气有多高。
偌大的音乐厅不仅座无虚席，连后排的空地上都站满了人，甚至几条过道上也都站着人。
“这……”
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到得太晚，现在恐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跟我来。”
晏晚儿还没反应过来，右手便被人紧紧抓住，接着，周翊然牵着她，愣是从拥挤的人群中为她辟出一条路来。
如果在这之前，她知道自己对前面这个男人有好感，想进一步了解他，想跟他就这么走下去的话，那现在，这个男人用这种蛮横的方式带着她穿过人群，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宽广的后背，她的心难以抑制地颤动。
那是一种沦陷的颤动。
周翊然大概预料到来听演奏会的学生会很多，事先让人占了一个中间的位置。她坐在那个绝佳的风水宝座上，看着周围的学生被挤得连挪个身位都困难，心里别提有多美。
“你坐这儿，学生太多了，别乱走，有事给我发信息。”说完，周翊然塞给她一张宣传单，正面是有关于周牧野的简介，背面是演奏会的节目单。
晏晚儿回首两边都是陌生的学生，问道，“那你坐哪儿，有地方坐吗？”
周翊然笑吟吟地指了指最前排，“我在那里。”
看着无遮无拦的第一排，晏晚儿直接慕了，“嗯，你去忙你的吧。”
她没忘了他是这所大学副教授这个身份，理应享受不同的待遇。
这是她第一次听钢琴演奏，不同于街舞这种街头艺术，她以为这些庙堂之上的高雅艺术多少会枯燥，毕竟不是谁都懂阳春白雪的。
但两个多小时的演奏会，她全程都没分神。那些时而温柔，时而高亢的音符从演奏者的指间流淌出，深深攫住人的神识。
她低头看手里的那份简介。
这个周牧野是个狠人，毕业于法国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曾跟国家交响乐团在巴黎演出，还在故宫举行过钢琴独奏音乐会，获得过最具影响力国际艺术家大奖，可以说人生开挂了。
最后一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落下，音乐厅里爆出掌声。为了更好的音效，音乐厅建成扇形，雷鸣般的掌声呼啸起来后，仿佛能听到回音。
周牧野起身，得体的燕尾服衬得他不仅年轻有为，还很儒雅绅士。
“谢谢大家，谢谢。”
一句话说完，又是一阵如同汹涌的浪潮般的掌声回荡在音乐厅内。
“今晚我还受人之托，要完成一个小小的任务。”周牧野带笑的视线逡巡了一番，他的嗓音清亮细腻，“现在邀请我的好兄弟，也是你们明溪大学的老师，周翊然老师，上台。”
原本安静的音乐厅顿时骚动起来。
晏晚儿看到周翊然从座位上起来后，迈着大步往台上走去。
他身穿深色西装，戗驳领，剪裁高档合身，西裤上中线笔挺。站在周牧野身边，这个被称为最具价值的国际青年钢琴家，气质上也不输半分，甚至还略胜一筹。
“不好意思，我想借这个机会，弹一首《记忆中的天使》，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来的学生也不是全都认识他，但他突然出现，还是明大的老师，再加上优越的外形，周翊然这一出神来之笔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当然，也有认识他的学生，呐喊，“周老师，加油！”“周老师，你好帅！”
周翊然回头，展露一个腼腆的笑容。
晏晚儿紧紧看着台上的那个身影，她感到很意外，因为她不知道原来周翊然还会弹钢琴。
周牧野欠了一下身，把舞台交了出来，而周翊然则走到三角钢琴边，单手伏在钢琴边缘，微微鞠躬。
音乐厅霎时安静。
黑白琴键被有规律地按下，一阵柔美悠扬的旋律缓缓地响起。
刚刚周翊然介绍说他要弹的曲子是《记忆中的天使》，晏晚儿没听过。这是她第一次听这首曲子。
在周翊然的琴声中，她仿佛看到一副空旷宁静又孤寂的画面。那个画面里，有个人在寂寂地弹着钢琴，他又像是在等一个人。他不言不语，但清澈的琴音替他诉说着他的哀伤。
等弹琴的人收了尾，高高地抬起十指，场下的人才恍然方醒，随即便是响彻整个音乐厅的掌声。
晏晚儿麻木地跟着鼓掌，她依旧沉浸在周翊然的琴声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情绪。
他说这首曲子是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不敢猜想是她，毕竟他们相识尚浅。她想，有可能是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也有可能是他相知多年的挚友。
努力压下眼眶的热潮，她将更多的掌声送给台上这个优秀的男人。
掌声久久不息，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晏晚儿看到有一个女生，但是看装扮又不像是在校女生，也有可能是老师，手捧一束鲜花，踏着台阶，笑意吟吟地向着周翊然走去。
但是接下来周翊然的反应，晏晚儿有点看不懂了。隔空，她看到周翊然满脸的震惊，以及她从来没看到过的冷漠和愠怒。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是在一个这么正式的场合，而且周遭的学生都没看出周翊然的异样。
周翊然并没有立即接过女生的花束，反倒是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也许是那一眼的时间太短暂，又也许是她当时脑子有点卡顿，反正她没从周翊然眼里看懂什么。
下一刻，周翊然终于还是从女生手里把花接了过去。
花束堪堪落到周翊然手里之际，女生便展开双臂拥住他。
“哇哦……”
“周老师！周老师！！”
晏晚儿不明所以，但一阵欢呼叫好声一下就淹没了她的意识。她的心收得很紧，就像溺水者残存着最后一口气，快要无法呼吸。
她仿佛求救般再次看向周翊然，而后者的眼神慌乱又茫然。
淡定点，晏晚儿，淡定一点，别这么沉不住气。
但后面女生的话将她极力保留的理智彻底撕得粉碎。
女生示意人把话筒给她，“不好意思，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姚瑶，是你们周老师的小青梅。”
“砰——”
晏晚儿听到什么东西爆炸了，但她转了一圈，只看到所有人都在用力的鼓掌，还有人在高声大叫，他们脸上都露着很灿烂的笑容。
接着是周牧野快步走上台去，从女生手里拿过话筒，“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家了，我做个简单的介绍。这位周老师呢，其实是我的堂弟，我们都姓周嘛。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呢，就是我们的好友兼好邻居，你们呢不用把关系想得太复杂了，一切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哈。”
“哈哈哈……”
周遭都在笑，晏晚儿也想跟着笑起来，但发现笑不出来，脸部神经太僵硬，她只能低下头去。
周牧野插诨打科似的解说，恰恰说明，不管这个自称是周翊然小青梅的女人跟周翊然到底是什么的关系，至少他们都是很熟稔的存在。
而她就像个局外人，坐在底下，看三人之间亲密的互动。
原来周牧野是周翊然的堂哥啊，都是这么优秀的人。
音乐会结束，她看到所有人都起身，一部分向出入口走去，更多的一部分人则反着涌向舞台。
“去哪儿？”
“跟周大神要签名、合影啊。”
晏晚儿混在涌动的人潮里，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等到出了音乐厅，她才喘上来一口气。
但同时，她感觉自己什么东西遗失了，找不回来。
沿着走廊一路步行至音乐学院大门，大门口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接着晏晚儿听到巨大的雨声，湿润的水汽顺着寒风进了大厅口。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怎么回去啊？你们谁带伞了？”
“没带，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想到会突然下雨。等等呗，一会儿可能就小了。”
晏晚儿从拥挤不堪的门口硬挤了出去，接着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雨幕中。
这雨，不但没有像众人期待的那样变小，反而越下越大。到最后，雨珠串联成雨柱，鞭子一般抽在她的身上。
晏晚儿没想太多，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去。
她落荒而逃了。
毛小安说的对，感情放得越多，就越难抽身。
她没敢当场质问周翊然，也不想去想周翊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怕自己陷入的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她不惧怕付出真心，但这不代表着她不惧怕受伤。
她是个胆小鬼，现在只想到逃跑这个办法。
顾不上一身湿透，也顾不上冷，一路跑至北门。老天爷也挺善良，刚冲出来，她就看到一辆计程车，乘客刚好下车。她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跳上车，“师傅，颐景园，谢谢。”
司机默不作声地接下这一单，驱车离开。
手机铃声响了好长一段时间，断了很快又再响起，到最后司机再也忍不住，提醒道，“是不是你手机在响？”
“啊？”晏晚儿如梦初醒，这才发现是她的手机铃声。
是周翊然打来的。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摁断了来电，接着就给手机关机。
她现在需要冷静，不想听周翊然的解释。
论智商，她肯定比不过他。
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笨，学习怎么学都学不好，最后连本科都没考上。
她跟周翊然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她就不会是周翊然的对手。
目光无意间扫到后视镜，跟前头的司机撞了个正着，晏晚儿狼狈地转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把流出来的泪水擦掉。
雨水打在车窗上，碎成支离破碎的珠子，再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晏晚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刚开门，就看到毛小安抓着一把葵花籽，嘴巴合都合不上，“你逃命去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她踩着湿漉漉的步子，什么都没说，拿了衣服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往下浇的时候，晏晚儿终于觉察出一丝冰冷来，人也有了一点知觉。
紧接着，温热的眼泪也跟着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