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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白头

    楚府。

    虽是年节时候,家中最近还是冷清,楚倾明和楚钟銮似乎都极忙,连日不曾回家,楚宜都不免纳闷他们有何事,常常见不到人。

    幸好王意君来了,楚宜往日积攒的话都有了倾诉对象,天天只在内碧院里待着,再不出门了。

    楚宜让王意君陪着她一起下棋、练字,偶尔性起了,也打两个络子,她们两个都不擅长这个,往往没做完就丢开一旁,让木芙拿走做完了。

    北冀的信仍是一封封过来,只是都是王意君的,楚宜开始在想,还是主动给姐姐写一封信的好。

    她早放下了心中的那份不满,于是展纸磨墨,跟楚华说起这次重回江州见到吴安嘉的事情,也说到南湖游船上楚娴落水,跟贺家定了婚事,回忆起当初贺家大郎救马的往事,说这应该是缘分天定,最后她才问楚华何时归来。楚宜看着菏泽拿了信出去,想着大约不久就会有回音吧。

    这时节天冷,楚宜爱拉着王意君吃烤肉。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了牛、羊等生肉,炭火慢慢炙烤着,迸发出油脂的浓香,楚宜按以前的习惯,还准备了各色蔬菜,混着生蒜和调料,让王意君吃了一次就念念不忘。

    “政襄,饮一杯。”楚宜举杯道。

    “嗯,这青梅酒的滋味好。”王意君一杯饮尽,犹在回味。

    “是以前酿的了,日子久了,味道更醇厚。”楚宜心里却想着,恐怕是自己以前更有时间钻研这些。

    “你别喝得太快了,本来就是个三杯倒。喝不得,却爱酿,也是天生该给别人送口福了。”王意君笑道。

    “该你有口福,这福气可没有几个人能享受。”楚宜将烤好的肉放到王意君的碗中。

    王意君见状,笑道:“那不知道陌世子有没有我这样的好福气?”

    楚宜头也不抬地:“他呀,他福气不如你。”

    “怎么?”王意君道。

    “我是个懒的,他就没对我有指望。”楚宜道。

    王意君只笑不语,楚宜见她看着后面示意,于是也转头看去,只见风雪飘扬中陌瑾站在门外,他的披风落地,手里正抱着一罐酒。

    楚宜连忙起来道:“你,你怎么来了。”

    陌瑾道:“给你送酒。”

    陌瑾随手卸下披风,菏泽上前抱走了,他自如地坐在楚宜身侧,自斟了一杯,道:“我的福气是不如王大人,送的酒也晚了一步,没赶上这里的珍馐美味。”

    王意君道:“陌世子也爱开玩笑了,当日北菀园受教,世子字字珠玑,可庄肃严厉得很。”

    “比起王老大人的家学熏陶,再有妙容夫人的倾心栽培,我当日不过是随心畅谈一番,受教一词,愧不敢当。”陌瑾拱手道。

    “好了好了,你们别王大人、陌世子地客气来、客气去了,等你们寒暄完,我这里的肉也要完了。”楚宜插嘴道。

    王意君笑着摇摇头,她捧着酒杯道:“是,一切听楚大人的。”

    楚宜一拍王意君,接着起身捧起陌瑾带来的酒道:“这是什么酒?”

    陌瑾停了几秒,道:“青梅酒,是你很久以前做的。”

    楚宜闻言便放下了,道:“又是青梅酒,我还以为是别的呢。”

    王意君却上前拆开了,道:“那正好试一试,看这两罐哪个更好,瞧瞧你技艺有没有精进的。”

    王意君倒了一壶,接着给三人各斟了一杯,坐下时顺势喝了一杯,瞧着酒杯道:“是好!”

    楚宜于是跟着饮了一杯,却觉得太烈,将之前的青梅酒续上了,一边慢悠悠地听他们谈天说地。

    他们两个都是博古通今的人,虽然走过的地方多,见识广阔,但是彼此的经历称得曲折,心性里都有一份冷意,或者说淡漠,因着今天楚宜在这,才不失热情。

    楚宜却只觉得大家投契。

    “世子先前去了宿州,掀起好大一场波澜,几家都被查了个底朝天,最后雷声大雨点小,像玉妧的这把刀,锋利无比,放在这里割肉,未免大材小用了。”王意君听了陌瑾分享的游历,突然道。

    “玉妧的刀,自然是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还能拿出来割肉,倒也不算可惜。”陌瑾笑笑。

    “世子好心态。”王意君饮酒道。

    楚宜在一旁听到此,接话道:“政襄,你答应跟我说上次见眉椛大人的事还没说呢,今天正好,再不说我可不允你喝酒了。”

    王意君笑着撑着头,思绪放空了般:“要从哪里说起呢?”

    在一片安静中她接着道:“那日得见傅大人,其实只跟她说了几句话。记得那天是新官觐见,傅大人从内阁出来,见了我们一行人,停下来问了我们的名字和情况。我第一次穿厚厚的官服,一个人站在最后,担心行差踏错,举止拘谨,向她问礼时,她还让我放松些,问了我师从何人,知道我学从知秋师父,说让我沉心静气,潜心修习,她就随着侍从离开了。”

    傅大人也就是眉椛大人,大齐人人皆知眉椛大人就是傅安,可都要尊称一句眉椛大人,能叫一句傅大人的,自然是能跟傅安亲自打交道的。

    “眉椛大人长得什么样?”楚宜问道。

    “傅大人庄重自威,气度高华,跟钟大人相比,一文一武,各有风采,只有从容不迫的姿态,如出一辙。”王意君又饮了一杯。

    “钟大人?”楚宜有些疑惑地。

    陌瑾适时出声道:“连庄将军,本姓钟,字清晏。”

    楚宜闻言两眼瞪圆,放下酒杯向前道:“政襄,是连庄将军吗?你怎么没有说你还见了连庄将军!”

    “你也没问呀。”王意君道。

    “也是这次觐见时碰见的吗?”楚宜问道。

    “不是,是去年随师父到丰州讲学见到的了,钟大人百忙之中抽身过来,特意听师父讲了一堂课。”王意君有些感慨地。

    “我的老天爷呀,我梦里都想见的人你全都见了,政襄,让我进你梦里也看看吧!”楚宜哀叹道。

    “傻子,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急什么?”王意君举杯道。

    “王大人这一年想来收获颇丰,难怪为我叹不足。”陌瑾也举杯道。

    “是是是,千言万语,不如再饮一杯,敬往事不可惜,敬来日有可期,敬今日雪中有在座相伴。”楚宜起身祝酒道。

    三人共饮而尽。

    酒过宴散的时候,王意君多喝了几杯,早就醉了,楚宜让木芙扶着王意君去安置,自己则亲自送陌瑾出门,想要吹吹风醒醒酒意。

    “外面天冷,你坐着吧,我又不是什么娇娘子。”陌瑾担心楚宜外出吹风受寒,于是开口劝道。

    “可我想陪你走走。”楚宜道。

    “拿好手炉。”陌瑾看见楚宜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不再坚持,转而嘱咐道。

    两个人走出内碧院,转道下阶梯,一边说着上元节要去哪里,走到安然居的时候,楚宜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我们在安然居下棋,我输得惨不忍睹的那次,你说的话是不是故意的?”

    那日的情景似乎仍历历在目,陌瑾抬眼道:“故意什么?”

    “故意试探我。”

    “幸好,你什么都忘了。”陌瑾慢慢道。

    “那时我听有人说起,我小时候得罪过你,我在想,你是不是这么记仇呢,非要揪着我不放?”楚宜似乎也觉得可笑,笑了起来。

    “大家都以为你是得罪我,看来只有我不觉得。”陌瑾看着楚宜。

    楚宜不敢回看他的眼神,两人走到了折幽林,她突然停了,转道迈步向内走去,道:“你不知道吧,我在这里哭过一场。”

    陌瑾有些意外,他眼里尽是在意,道:“为什么?”

    楚宜想起那日,她泪眼朦胧中向百里臻伸出了手,时至今日,现在稳稳牵着她的手是陌瑾的,也许缘分有偶尔的分神,可是最终总会回到应该的轨迹上。

    “因为我以为你是为姐姐而来的。”楚宜道。

    这句话一出,陌瑾半响都没说话,天地间,仿佛只听到心脏的心跳声。她在说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很在意他了。

    “玉妧,你不记得了,今日的青梅酒,是当年你和我一起做的了。”陌瑾停下了脚步道。

    楚宜瞬间想起刚才问他话时,他那片刻的迟疑,这才明白是为什么。楚宜道:“那,我们来年再一起做一次青梅酒。”

    “我让老陶在留园种了青梅林,不用回上京,也会很方便。”陌瑾轻轻道。

    楚宜没有回应陌瑾的话,突然道:“雪大了,我们快些走,待会儿真淋湿了。”

    “不急,我们慢慢走。”陌瑾道。

    陌瑾替楚宜系紧了披风,将她的帽子戴好,才继续牵住她的手。两个人握着手在雪地里前行,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留下两行脚印。

    “陌瑾,你给我戴好了帽子,怎么自己不戴帽子,待会儿着凉了怎么办?”楚宜嘟哝道。

    “我是男子,我不冷。”陌瑾以不能质疑的语气说道。

    楚宜没有跟他争执。

    他心里却慢慢在说另一句话:天公有幸,雪中同行,也算白头。

    ********

    上京城近来宵禁查得格外严,街道上人也少了。

    菏泽在家里提起,楚宜并不在意,外面热闹不热闹不打紧,她现在不想凑热闹。

    她想着上元节要做的游水花灯,整日里带着菏泽和木芙画样子、找木工,想着要怎么才能在阿司河上众多的花灯中脱颖而出。

    这日,王意君拿着一封信边看边走,突然停住了脚步,楚宜坐在桌前,看见门外王意君愣在那里,她走到门边笑道:“政襄,看什么这么入神?外面还下着雪呢。”

    王意君抬头,她似乎还有些恍惚地:“玉妧,有战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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