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逐渐泛起亮光,清晨的第一缕清风吹散了层层密布的白云,让逐渐升起的骄阳得以阳光普照大地。朱红的宫墙被阳光照着,金黄的瓦片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又是晴朗的一天。
殿外跪着的人打了个盹,将睡未睡时突然惊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阳光,嘴角上扬,干裂的嘴唇也因为拉扯沁出血丝。
又过了好久,面前的大门才从里面被打开,卢妃走出来:“起来吧,别在这儿跪着了。”
话音刚落,就示意旁边的人去扶他起来。
“侯爷,起来吧。”
晏初的视线落在卢妃身上,试探地开口:“昨天那件事……”
“皇上留你一条命,你就该感恩戴德了。”卢妃走到晏初身边,低声劝诫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有些事,向来没有两全之策。”
说罢,她俯下身留下一句话,打碎了晏初仅剩的希望:“你们不可能的,别在固执了。”
晏初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下子就摊坐在地上,此时的他也顾不得膝盖的疼,站起身跌跌撞撞朝宫门走去。
走几步就摔一下,最后他只能扶着墙走。
太监也看不下去了,追到他身后扶着他,惋惜道:“侯爷这是何苦呢?”
“皇上怎么打算的?”晏初低声地说,嗓音因为昨天夜里受了凉,而变得有些沙哑。
“这……”太监左右为难,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最后他还是说了:“圣上……是打算,把您遣送回北部,留在定北府,无召不得进京;至于公主……则送回北邺,以示两国交好。”
晏初还是高估了皇帝的私人感情,也高估了自己和萧昭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由得冷笑一声。
但他心里清楚,有些事做过一回,就能做第二回,他不介意再‘劫’一次。
只是,的的确确委屈她了。
不知不觉间,晏初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到了宫门口,太监松手时,还特意嘱咐着:“侯爷万事小心。”
晏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终于走到了瑞王府门口。连着赶了好长的时间的回京路,又在寒冷的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看见王府大门时,支撑他的最后力气全数消失,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他醒来时,萧昭乐正守在床边。
当他第一眼看见萧昭乐时,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急忙坐起身和她抱在一起:“乐乐,幸好你还在。”
真真切切感受到萧昭乐的存在时,晏初瞬间觉得之前经历的都是梦境,现在才是真实的。他多希望,能够听见一句“父皇同意赐婚了,我等你八抬大轿来娶我回家”。
只不过,现实依旧很残酷。
“父皇正在京城范围内抓我。”萧昭乐闭着眼,平静地叙述这个现实:“我要去北邺了。”
“为什么?”
“错误已经犯过一次,断不能再犯第二次。”
“可……战乱已经平息,北邺短期内不会举兵来犯,且替嫁一事已经翻篇、不复存在。”
萧昭乐摇头,笑着对他说:“我意已决,不能因为我的一时任性,而让边关士卒和黎明百姓受难。今日一别,他日不知何时能再见,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不要!不要这样!就算你履行诺言出嫁北邺,也改变不了他们攻城略地的本性。北邺人我很清楚,替嫁只是他们挥师南下的借口。将来,还有数以百计的借口会成为他们开战的理由,你阻止不了的。”
“我能悄无声息带你走一次,也能带你走第二次,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即使晏初很想和萧昭乐双宿双飞,很想和她一起隐居田园,但他知道,萧昭乐的决定才是这一切的最终结局。
他尊重萧昭乐的所有决定,不管是如他所愿,还是和他心愿背道而驰。
最后,萧昭乐还是决定回宫,履行她作为南朝长公主的最后职责。
“希望我们下一世能早些相遇,投生寻常人家,做一对普通的夫妻。”
“若有来生,我要紧紧握住你的手不放开。”
……
自萧昭乐去往北邺后,当天,晏初就回了北部。
定北府和北邺相隔几十里,定北城里有座南朝最高山峰,站在山顶极目远眺,能依稀看清北邺都城里的情形。
晏初每日闲来无事,就策马从定北府离开,登上山峰,一待就是一整天,即使北邺都城里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只觉得,这里是他所有的情感寄托。
此后,萧昭乐承担公主之责,和亲北邺;晏初镇守南朝北部,抵御外敌来袭。
各自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尽最大的努力。
农历腊月
天飘起了鹅绒大雪,仅一夜之间,树上、房檐上都积满了皑皑白雪。
沈雯穿着一袭红衣站在庭院里,一手撑在梁柱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接雪。
又下雪了。
上一世寒冬时,她被陷害关进监牢,凄凄惨惨死在大雪中。
曾经的悲惨记忆太过深刻,如今回头看,已然轻舟已过万重山。
萧昭璟不知道何时出现,把披风搭在沈雯的肩上:“下雪了,莫要着凉。”
沈雯摊开的手里接了不少雪花,开始一碰到她的手心就化作一滩水,后来雪越下越大,她手里的雪花也越来越多。
指尖被冻红,沈雯没有察觉。直到萧昭璟温暖的双手捂着她的手时,热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手中,她才感受到。
“进屋吧,屋里烤着火,暖和。”
沈雯点头,和萧昭璟一起走了进去。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了。”
平定北邺战乱,收复中北三州后,皇帝论功行赏,问萧昭璟要什么赏赐。萧昭璟不要黄金万两,也不要加官进爵,只要和沈雯按照礼法正式成亲。
原先皇帝说什么都不同意,可架不住萧昭璟战功赫赫,朝堂上还有官员帮他说话,几方压力下,皇帝还是点头同意了。
婚期定于腊月十二,本来是要礼部参与的,但沈雯不爱麻烦,最终一致决定全部从简。
屋里中间放着一个火炉,上头有个镂空的盖子盖着,只要一靠近,就能感觉暖意袭来。屋里屋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雯雯,我按约定来娶你了。”
萧昭璟含情脉脉看着沈雯说话,可能是因为等这天等了太久,当幻想终于要变成现实时,有不真实的感觉。以致萧昭璟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嗯,我等到了。”
两个小哭包对视,猝不及防就控制不住地落泪。
腊月十二
王府四周皆挂着大红色的丝绸、灯笼以及喜字,往来赴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皇帝没有来,但派来了他的贴身太监,随的礼也都是黄金珠宝,一时间可谓豪横无比。
卢妃出宫后,站在瑞王府外,来回踱步了一炷香时间,也久久没有迈出第一步。
“娘娘,要不要进去看看?”
卢妃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手不自觉地拨动着手上盘着的首饰,佯装镇定:“可……我不想他和我在大喜日子里闹得不愉快。”
“奴婢听说王妃是位好女子,而且在王爷心里分量极重,不如我们让王妃在王爷面前说说好话?亲母子之间哪儿会有无法解决的大仇。”
卢妃看着热闹的王府,终于作出决定,迈出步子往王府走去:“婚姻大事,母妃来看看有何不妥。”
看似说给一旁的人听,实则她在说给自己听。以图找个理由让自己的出现变得理所应当。
梳妆镜前,沈雯端坐着,任由冬青和黎芦在她脸上、头上折腾。
由于她实在没有别的住所,只好把迎亲的地点选在了萧昭璟当初让她居住的小宅院里。
沈雯头戴点翠龙凤冠,上身绣花金丝红袍,颈套天官锁,肩披翟纹霞披,下半身着红裙,脚踩红缎绣花鞋。
一旁放着的红盖头上用金线绣着花,都是一针一线刺上去的。
“吉时要到了。”冬青听见门口似远还近的响声,拿起红盖头往沈雯的头上搭,最后扶着她出了房门。
大门口
萧昭璟骑在马背上,头戴状元帽,身着龙凤纹样大红袍,腰上系着大红花。
从沈雯被扶着走出门那一刻,他的视线就落在沈雯的身上,再也没有移开过。似笑非笑,倒是让他本就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变得容易接近了些。
花轿被抬起时,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杜衡摸出火折子,打开后往鞭炮那儿引燃,噼里啪啦,好生热闹。
等一切繁琐的流程进行完毕后,沈雯进了喜房,坐在早就布置好的房间里。
“沈雯?”
听见有人在喊她,沈雯立即就掀开了盖头,可面前这个人,她根本就不认识。
只听见对方先开口:“我是昭璟的母妃。”
沈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此时萧昭璟不在,婆婆却找上了门。沈雯害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脸上瞬间堆起笑脸。
由着记忆说了声:“参见卢妃。”
“你既已和昭璟成亲,和他一起唤我母妃便是。”卢妃又说:“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求于你。”
“卢……母妃何出此言?”
卢妃把一切和盘托出,沈雯闻言,点头说道:“我会尽量做到。”
“既如此,我便不多打扰。”说罢,她又像想起来什么,取下手里戴着的玉镯子,戴在了沈雯的手上:“这是我们卢家的传家宝,每一分支都有,今天我把它给你,要和昭璟好好生活。”
卢妃走后,沈雯看着手上的玉镯,心怀忐忑地等着萧昭璟进来。
没过多久,萧昭璟就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见了沈雯手上的玉镯,自然也认了出来:“她来找过你了?”
“嗯。”
“她说了什么?”
“她说……让我和你好好生活。”沈雯看着他,说:“你对母妃,还恨吗?”
萧昭璟没有回答,过了好久才小声说了句:“其实最开始我是很恨的,可后来渐渐地,我也能理解她了。放在当时,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不该责怪她。”
“只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破冰。”
沈雯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明天,明天由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好不好?我为你们搭建台阶,冰释前嫌怎么样?”
萧昭璟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内心挣扎了好久,才点头回答:“好。”
后来,屋里的暧昧气氛逐渐笼罩着这间屋子,床帘被放下,蜡烛的微弱灯光照耀着,床帘后的身影彼此交织着,翻云覆雨。
屋外的雪还在继续下着,一如当初在刑场。
景色依旧,但如今的沈雯不再是孤单一人,她的身后,有冬青,有黎芦,还有萧昭璟。
大雪覆盖了萧昭璟和沈雯来时的一连串脚印,大地瞬间焕然一新。
青铜铃铛的声音从宅院传来,一路飘向远方,似远还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