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不用不用,我真的吃不下了!”

    朱珠一边擦着自己的满嘴油光,一边婉拒张县令不断往她碗里累鸡腿的行为。

    “跟我客气啥!”

    张县令豪爽大笑,转头往裴渡的碗里夹菜低声:“辛苦梵空法师多多照看。”

    裴渡沉默地吃着白馒头点点头,没了半分风流俊才的模样,眼睛比盘子里的死鱼还要直愣。

    时间拨回到一个时辰前。

    查过他们的文书,确实身份后,朱珠单方面和张县令相谈甚欢。

    她当然没暴露身份,只道自己是裴渡身边的侍女,跟着他奉旨进宫,恰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围观的群众也有几个按捺不住试图上前跟裴渡搭话,都在张县令身边两行打手凶神恶煞的眼神中退却。

    实际上大多数人分辨不清僧侣、道士还有巫医的区别,索性把他们混为一谈,哪个显灵就拜哪个,哪个有用就信哪个。加上梵空法师名声在外,气质卓尔不凡,自然得到了张县令的青睐。

    朱珠继续夸夸其谈,表示一切技术操作问题都可以无条件信任裴渡,保准让令千金过上人人艳慕的好日子。直说得张县令笑得宛如盛开的万寿菊,旁边的裴渡难得出现了锅底黑的表情。

    她心中窃笑,裴渡不放过她的神情,一双滥情的桃花眼含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吓得朱珠脊背发凉,移开目光落在铁笼,装作不经意问道:“那这两个人,县令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哼,”张县令脸色一沉:“这个人牙子自然是按照律法处置,至于这个少年郎······”

    朱珠往铁笼子走去,蹲下来瞧着里面已经瘦脱相了的小皇子。

    先映入眼帘的是无力垂下的脑袋,头顶的毛发缠绕成团,不用靠近就能闻到那股强烈的恶臭,甚至还有蚊虫绕着打圈。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裸露的皮肤没一块完好,尽是新伤叠旧痕,瘦弱得仿佛即将被拧断的枯枝,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

    朱珠叹了口气,确保小皇子能听到她的声音:“放了他吧。”

    张县令止话头,挑眉看她,满是横肉的脸上明显是玩味。

    朱珠连忙解释道:“他这般八字轻体格弱,先前跟他定的吉日只怕会影响到令千金,所以倒不如行善积德。”

    “你说是吧,梵空法师?”

    裴渡深深看着她,最终还是给了她台阶:“确实如此。”

    张县令闻言便点头派人打开了笼子。

    朱珠伸手握住小皇子的手,明显感觉到他害怕得颤抖,却又不敢把手抽回来。

    她忍不住想到初见裴渡的场景,他像是算准了般倒在她家门口的。

    天色尚未大亮,披散一地的赤色僧袍宛如盛开的曼珠沙华,配上那妖治的白肤红唇,仿佛山林间流窜出来的嗜血精怪。

    朱珠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伸手去探裴渡的呼吸,却在即将抵达他的鼻尖时,猛地被他攫住了手指。

    冰冷又柔软的触感,带着露水凝结的湿气,一如现在。

    朱珠安抚地稍微握紧了小皇子的手,沾满掌心的黏腻也不嫌,反而在众人的错愕下把他轻轻带出来,几块碎银连带着那没白玉也藏进他的手心。

    小皇子用自己纤细发颤的腿站立地面,像刚刚分娩出母体的马或者鹿,可只有当他独自站立起来的时候,才是真正活在这个世上。

    人群之中也有心软的看客叹了口气。

    朱珠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

    有同情和心疼,也有算计和刻意,交织一处难舍难分。

    “走吧,”她最终低声说:“你自由了。”

    小皇子始终顶着那鸡窝头,朱珠也没法儿判断他有没有看清楚并且记住自己。

    朱珠想的方法压根儿就没那么复杂,她核心目标就是两个,一是想办法从裴渡手里逃走打死也不再进宫,二是破坏裴渡和小皇子未来建立的友情线,这样就算第一个目标没实现也能改变之后的命运。

    坐马车去往张县令府邸的路上,裴渡终于忍不住唤她:“公主今日是何意?”

    朱珠还有些愣神,对上裴渡的目光,讪讪地移开视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是吗?”

    裴渡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投射出蝶翼般的阴影,显得有几分可怜:“公主当真是有善心。”

    ?

    朱珠不解,怎么他还好意思阴阳怪气?

    他一个僧侣,不能娶妻不能生子的,就知道吊人小姑娘,还委屈起来了?

    “哪里,我可比不上法师您。”

    人面兽心,恩将仇报。

    裴渡脸上的笑容不改:“那公主要如何报答我呢?”

    朱珠不接话,把球又抛了回去:“你道如何?”

    他不再玩笑,稍辞正色,语气多了点严肃:“虽然民间是应允冥婚,但这般行事乖张倒是不多见。”

    “若真要留下主持,筹备仪式繁多,势必会耽搁路程······我知道公主心善救下那乞儿,可惹火上身倒得不偿失。万幸振江距离永安很近,我们今夜继续赶路后日便可抵达,公主您看呢?”

    先前一言不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要是朱珠答应了,那他就能及时带她回永安邀功,一如前世;要是朱珠不答应,那他就顺利卖给她人情账,毕竟她理亏任人拿捏。反正横竖都能稳赚不赔,至于张县令是再买个少年郎还是请个新主持,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也影响不了他们。

    呵呵。

    朱珠冷笑,面上摆出愧疚不安的模样,纠结地绕着手指:“都是我没考虑周到,我也想快点回永安······”

    “既然如此······”裴渡唇边的笑容扩大。

    果然,村姑出身就是如此,还不是自私自利说得好听?

    朱珠抬眸,清澈的双眸看得他一愣。

    只听她道:“那我们就先帮张县令嫁女吧。”

    张县令的府邸是当真豪奢,雕梁画栋,可见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朱珠一进门,闻到了浓郁的植物香。

    她辨认了片刻,是柚木和蜡魏,混合在一起能防止尸体腐,心下蓦然。

    毕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从小在山间田野里打滚,对父母亲情一无所知。

    哪怕是被认回去做了公主,也没体会到片刻的温情。

    很快张县令就出来迎接他们,总共才三人,八仙桌却摆满了珍馐美味。

    “小女就全仰仗梵空法师了!”

    裴渡举杯以茶代酒。

    朱珠从来没见过他喝酒,似乎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是副清醒自知的模样。

    他这种人喝醉了会怎样呢?还能挂得住那张白净的脸吗?

    她定神,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默默听着裴渡和张县令谈论冥婚仪式。

    冥婚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更何况还是要找人入赘。

    最重要的便是要找到愿意结亲的人家,并且还得是愿意离了本家家谱写进妻家的,还要外表俊朗四肢健全,最好是能上厅堂能下厨房的。这些条件加起来,无论活人死人都难找。

    张县令正是折在这一步,否则怎会想方设法找人牙子买活人呢?

    但这新郎官越是难找,仪式越是繁琐就越有利于朱珠。

    其乐融融的洽谈过后,裴渡借口起身送朱珠回房,张县令也撤了宴席歇息。

    两名侍女跟在身后,手里提着灯笼为他们两人照路。

    “公主,”裴渡贴近了她的身侧,低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县令并非善类,您多加小心。”

    “嗯。”

    朱珠应声,顺带拍了拍裴渡的肩膀。

    她到不觉得一个如此宠爱女儿的父亲能坏到哪儿去,多半是裴渡希望她允诺两人快些行路的借口。

    “若是您想要离开,随时都可告知我一声。”

    果然。

    朱珠点点头进了房间,摆手示意侍女不用服侍。

    裴渡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房间里亮起了烛火才转身。

    可朱珠并没有就寝,而是蹲在门口等着裴渡进房,这才起身活动筋骨换了衣服。

    她才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刚才她在指甲里藏了石菖蒲的粉末,拍裴渡的肩膀时就把粉末送到他的口鼻呼吸里。

    这是白日去医馆开药时她故意要加的,虽然用量不多,但哪怕是困住裴渡一时,此后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用不了半个时辰,裴渡就会呼呼大睡,天亮以后她已经溜之大吉,至于棘手的冥婚事宜就交给他自己去处理吧。

    朱珠穿好干练的衣裙,吹灭蜡烛,静静等待着离开的时机。

    门外的侍女见状也默默走开,裴渡房间的烛光却依然亮着。

    她不由得暗自骂他几声,撑着下巴喝桌上的冷茶醒神。

    连着几日赶路,她又没好好休息,身体还保留着那份疲劳,坐了片刻困意就止不住上涌。

    可机会只有一次。

    朱珠用力拍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她不要再重蹈覆辙。

    明黄色的烛火像是听到她的心声,闪烁几下熄灭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三两声不知名的虫鸣。

    朱珠松了口气,她怀里还有银子,身上还有力气,天地之大怎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起身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她心中一慌,连试好几次也无果,手上用了力气,听到清脆的当啷声。

    是锁。

    门不知被谁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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