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凌樾在书房的榻上醒来，合斯已不见了身影。裳明送来一碗甜粥作早饭。她吃完饭在院子里逛了逛，着实无趣。

    凌樾如今身体已然大好，说话也利索了，便想着出去走走。

    出了河间驿的院门，是一条偏僻的胡同。灰色的砖瓦，高高的院墙，沿着胡同走到头，入目是繁华的街市。走上街道豁然开朗，左右两边排列着各色商铺、物什摆件、蔬菜瓜果、布匹衣裙，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凌樾在街市上闲逛了一阵觉得有些饿，便闻着股香甜的味道来到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前。

    “老板，你这红薯怎么（卖的）？”凌樾话到一半又咽下，只因她抬眼见老板穿得人模人却顶着个猪脑袋，还有一副骇人的獠牙。她想起那夜发狂的施家夫妇，不由得退后半步。

    见她惊骇的样子，这老板面露疑色：“姑娘可是要来个热乎的烤红薯？”

    凌樾扯扯嘴角苦笑着连连后退摆手。

    “阿墉，来四个热乎的烤红薯！”

    “好嘞，老规矩，给你甜得化渣的那种！”

    一扭头却见到有梅有汜两姊妹，旁边还跟了个文弱模样的男子，像是个学堂里教书的先生。凌樾总觉得这男子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有梅绕着凌樾审视地转了一圈：“施诗姑娘看起来身子大好了，今日怎的有兴致来街市逛逛？”

    “好得差不多了…”凌樾想起自己现下是足不出户的施家女儿，又补充道，“合斯说多活动活动对我身体恢复有益。”

    这些人都没有见过真正施诗，是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凌樾却不得不盘算，真正的施诗去了哪里？

    还没等她想出点头绪，唤作阿墉的獠牙老板递过来四个香甜的烤红薯，有梅分给她一个，“喏。”

    凌樾本欲推拒，可是这烤红薯闻着甚是香甜，手就不听话地接了过来。她谢过有梅，四个人围着烤红薯摊吃起来。

    “施姑娘身体好了，总在那院里拘着也是无聊，出来走走也是好的。”有汜从阿墉老板那里取来个竹篓子装红薯皮，一边剥红薯，一边说道。

    “嗯嗯…”凌樾被一口红薯烫得张不开嘴，只得猛点头回应她。旁边书生样的男子倒是很有眼力见，过来帮她拍了拍背，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嘴上还不忘揶揄：“瞧你这副吃相，被烫到了也舍不得吐出来。”

    凌樾虽然感激这人帮自己拍背，使她不至于被烫死或者噎死。但是，这人这副脸色，着实让她开不出口说个谢字。

    “你吃相也不见得好，一张嘴黑得跟个熊似的。”凌樾不甘示弱怼了回去，“来，我给你擦擦。”卷起袖子作势要给这书生擦嘴。

    书生眼里难掩惊骇之色，连连后退，也顾不得形象，转过身自己卷起袖口擦起嘴来。一旁的有梅有汜和老板阿墉，见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梅投来钦佩的目光：“施诗姑娘好胆色，连我们的书记官也敢捉弄。”

    “友书快别擦了，施诗姑娘逗你呢！”有汜拦下不顾形象擦嘴的书生，又转头对凌樾道：“这是我们书记官，你也不怕他在驿志上狠狠给你记上一笔。”

    凌樾虽然不清楚书记官是个什么人物，但是听起来总归是个不该惹的人。只得陪个笑脸，帮他擦擦袖子：“我先前生了一场大病，许多事都记不得，也就随口一说，你莫跟我计较哈。”

    书生转身，一脸愠怒之色，并不答话。

    凌樾看看生闷气的书生，又看看一旁偷笑的三人，眼珠一转，准备开溜。

    “老板你的红薯真是香，我下次一定还来。”转头谢过有梅他们慷慨请客，向他们告退，说自己准备在附近逛逛。

    有汜却拦住她的去路：“施诗姑娘既已身体无碍，何不回家去看看施夫人？她整日里念叨着你，思念得紧。”

    凌樾这才想起自己顶着施诗的身份，在这河间渡还有一个情况复杂的家庭，一双年迈体弱的父母。只是，她并非真正的施诗，不想节外生枝，着实没打算去探望。

    “有汜姑娘说的是。我也正打算看看街市上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好买点一并带回家呢。”凌樾心里盘算着先嘴上应和了，等他们走远，再自行回河间驿，也没人知道。

    “我们刚从施家过来，施夫人情绪平稳已然好转，却总是念叨着你。”

    “噢~”凌樾思考着没有回家探望的愧疚，加上听到母亲病情好转的欣喜，脸上应该展示一副怎样的表情。

    有梅却把她拉到书生身边，道：“友书也是刚跟我们一起去了趟施家，想记录一下施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巧，施夫人服完药刚睡下。一会儿，还得去一趟。施家在北面城郊外，路况复杂，友书不太识路，你刚好带他一程。”

    “额…”凌樾想着要是说自己伤重得连家在哪里也忘了会不会太离谱。

    这边书生先她一步淡然开口：“也好。”

    “我还得在街市上逛逛买点东西，恐怕耽误了书记官的行程，不如…”

    “无妨。刚好一起逛逛。”

    凌樾不可置信瞥书生一眼，却不好再作推辞。

    一行四人在街市上东逛逛西瞧瞧，期间凌樾不时拿起摊贩的物件把玩把玩，又适时作出失望之色以掩饰其囊中羞涩。

    最后逛到了有梅她们家的干果铺。有汜上前一把推开店门，开始支起摊。有梅则拿出几碟精致的干果拼盘，招呼他们落座。

    凌樾一进门就陶醉在浓郁的果香之中，她好奇地左顾右盼，“你们的店面不落锁的？”

    “河间渡律法严明，几百年来从未有偷盗之事发生。”

    “噢…”凌樾心不在焉点点头，她一面吃一面在袖子里偷偷藏了两个。果子味道酸甜，风干之后比之新鲜的果子另有一番风味。

    “你们尝尝这个。”有梅将一碟子坚果推到他们面前。

    坚果色泽油亮，因为用海盐烘焙过，散发出独特的咸香味道。凌樾忍不住食指大动，笑眯眯地吃了起来。

    她在梵天界的时候就喜欢磕南瓜子，那是看话本子的最佳伴侣。只不过修仙之人都不需这些食物维持灵体，她只有在俗气最重的云笈殿才能吃到。只不过几百年前，她与司录一番恩怨，导致她后来只能偷偷去云笈殿，是以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坚果。

    凌樾心道这趟出门不亏。有梅却突然问起她是何故重伤躺在枯草里。

    凌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时竟想不出个理由搪塞过去。

    闻言，旁边的友书却比她更为惊诧：“什么？你重伤躺在了郊外荒地？”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凌樾心道这书记官也颇没见过市面，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我重伤后，很多事情还都记不起来。”

    “是不是被妖物袭击了？我听玄鸟说，那日裳明长使正在追捕最近在河间渡作乱的妖，脱不开身才让驿长大人亲自前来查看。施诗姑娘，你是不是被那作祟的妖重伤所致？”

    “啊…也有可能…”凌樾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赶紧借坡下驴。

    “喔…”友书一副失落神色，不知道是否是遗憾未能在驿志上把这事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

    因为被合斯使唤去照顾施家夫人，有梅有汜的干果铺好些日子没有开门。这刚开门一会儿，就有生意上门。

    有汜忙着去招呼客人。再一会儿，人更多了，有梅也去帮忙，便指了指斜对面一座叫伶人坊的精致楼宇，让凌樾跟友书上那儿消遣去。

    伶人坊大门敞开，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咿咿呀呀吊嗓的腔调。

    一进门，见看见一楼中间是个阔气的戏台子。围着戏台子中庭，楼下清一色地摆了一圈方桌，楼上用屏风隔开的是雅间。这里看起来这是个喝茶听曲的地方。

    戏台子上有几个人在排戏，为首的女子颇有一副好颜色。

    楼里不算热闹，但是也有二十来人在桌前落座。友书带着凌樾找了个二楼靠中庭的位置，还未坐下，凌樾就不太好意思地向友书表示自己囊中羞涩。

    友书微微一笑，不计前嫌请她一顿茶，还大方地点了一碟南瓜子作小吃。凌樾方才在干果铺已经吃下不少东西，但看见南瓜子还是忍不住想吃。

    南瓜子香甜，但实在难剥。友书看出凌樾的窘迫，一边看戏一边剥瓜子，剥满了一小撮，一起给了凌樾。凌樾有些受宠若惊，这人给她的熟悉感更为强烈。

    他们就这么喝着茶，看着楼下的人一遍遍排戏。席间，凌樾几次想问友书，自己是否曾经见过他，又思及自己的身份，忍住了没有开口。

    而友书似乎也想问点什么，但凌樾先发制人地告诉他自己重伤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得。友书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看了一下午的戏，喝了三壶茶才等到戏曲落幕。戏里讲的是个女妖用了毕生修为救心上人，可是爱慕的郎君一去不返，女妖苦等无果只剩了红艳枯骨的故事。

    凌樾感慨这个故事颇为悲戚，指了指为首的那位女子，道：“若是这般貌美的女妖，谁人舍得就这么让她红颜老去。合该给她个美满的结局才是。”

    “她叫凤鸣，是这个伶人坊的台柱子，也是个苦命的人。”

    凌樾还没来得及问凤鸣怎么命苦，就被友书拉出了伶人坊。

    天色已然不早，凌樾还在想找个什么托辞让人先回去，去施家的事以后再说。友书已经阔步往北郊的方向走去，她只能磨磨蹭蹭跟上。

    出了北城门，是一大片树林。没走几步，友书停下来看着凌樾，凌樾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不太识路。反正是去你家，你来带路吧。”

    “额…”这可着实为难凌樾，“不知书记官是否还记得我反复说过我重伤之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连回自己家的路也不记得了？”

    “诚然，是也。”凌樾两手一摊，无奈地看着他：“要不还是书记官带路吧，不然，我们就此打道回府也不是不可。”

    凌樾看友书并没有在前面带路的意思，转身便往回走。

    “凌樾，你到底还想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