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裳明带着一个，两个，额，四个人，走过连廊，出现在院门口。

    来的几乎都算是熟人。为首是自称她父亲的施家老头，搀着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妇人。上次想吃她两名女妖，有梅有汜紧随其后。

    凌樾起身与他们一一见礼，施老头见到她面露喜色，裳明对她微微颔首后，准备进屋向合斯禀报。转身，合斯已然立在了房门口。

    来人在院子里一字排开，与合斯见礼。

    “见过大人。”

    “见过驿长大人。”

    “不必多礼。”合斯示意众人在院中坐下。

    合斯与施老头在凌樾两侧落座。施夫人坐在施老头另一边，自顾自地玩弄自己的衣袖。有梅有汜依次落座，裳明立侍一旁。

    “承蒙大人关照，小老儿家中才得以安置妥当。如今我家夫人情况已然好转，故带她一起来谢过大人，看看小诗。”言罢，老头拉起凌樾和施夫人的手，四手相握，一脸欣慰。

    “施公不必客气。施诗姑娘休养得不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恢复，也能想起往事。”

    想起往事？凌樾观察着施老头和妇人的脸色，并无异样。

    “那就好，那就好。这次还得多谢有梅有汜两位姑娘和裳明长使，帮忙照料我夫人……”

    而后又是一番寒暄客套。

    聊了一阵，施老头提出把凌樾接回家去，说今日是人间的中秋，是该阖家团圆的日子。

    合斯依然以凌樾伤未痊愈不便走动为由，将她留在河间驿，并留众人在河间驿共度佳节。

    “只是…今夜中秋，一年中月华之气最盛的时候。”施老头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大人也知道，我们狼妖一族…”.

    “施公放宽心，今夜在我这河间驿过节，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好及时帮衬。”

    不知是推脱不得还是不敢继续推辞，夫妇二人应下来留在这里共进晚饭。

    有梅有汜这便起身告辞。

    凌樾忙站起来想留住她们：“留，留，步…”

    “二位姑娘不介意的话，也留下来一起用个晚饭吧”合斯帮忙开口，“据我所知，两位姑娘也是颇有修为的妖族，不会介怀的，是吧？”

    话音落下，众人皆看向有梅有汜。

    只见有梅点头如捣蒜，有汜虽是为难但也答应下来。

    凌樾一眼看出来她们二人是想走的，留她们是有自己的私心。一来让这二人知晓位高权重的驿长大人跟自己关系不错，以后便不敢再起吃她的心思。

    二来，是闲聊这会子，裳明的眼神就没从这个有梅姑娘身上移开过。以他憨痴的性子，想留人也开不了口。凌樾看在眼里，心道此番算是她还裳明不辞辛劳从东郊荒山搬石回来的人情。

    只是，她有一点失算了。

    这群人来得甚早，现下才清晨。说是留下来用晚饭，实则他们今天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是一起用的。

    有汜屈于合斯的权威只埋头吃饭，有梅先前也拘谨了一阵，后来被美食蛊惑渐渐暴露本性，就数她吃得最欢。

    裳明这个闷葫芦，看着中意的姑娘吃他做的饭吃得开心，自己也不言不语跟着乐呵呵地干饭。

    施夫人一直痴痴傻傻。

    只有施老头与合斯偶尔客套寒暄两句。

    这饭吃得好不尴尬。

    待到晚饭的时候，凌樾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让裳明把桌子挪一挪。

    “桌，桌子，挪，挪，一挪”她口齿还是不大清楚，边说边翘起一根手指给裳明指了处空旷地界。这里白天可以赏满树繁花，夜晚可以赏星赏月。

    裳明一脸不可置信，却又无动于衷。

    见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凌樾转头笑意盈盈问一旁的有梅道，“有，有梅，姑娘，觉得，如，如何？”

    有梅略微惊诧，随即附和道：“好，好…好…”

    凌樾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她很上道，孺子可教。

    ——

    裳明心情一好，这饭做得是一顿比一顿精致。

    有梅吃高兴了，竟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来，“今夜良辰美景，难得能与诸位在驿长大人的府邸共度佳节，又有这些好饭菜，我这里有自己酿的小酒一壶，大家尝尝？”

    她似乎有点忘乎所以，连有汜在一旁拽她袖子，也不曾理会。

    裳明很有眼力见地去后厨取来酒杯。

    待美酒斟上，凌樾也浅尝了一杯。不得不说，这有梅的心肠不见得好，但酿酒的手艺真是不赖。

    这酒越喝越有滋味，凌樾又向有梅讨了一杯，“我说就你们这手艺，裳明不去开个饭店，有梅不去开个酒馆，简直是太屈才了！”

    一语既出，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凌樾。

    她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利索了！

    “嘿嘿，你这酒真是好酒，不仅好喝，还治口吃，嘻嘻，我得再喝一杯。”凌樾又把见底的酒杯往有梅那里送了送。

    “没想到我这酒还有这功效！下次，我得挂个喝酒治病的招牌！”有梅也喝得高兴，一边给凌樾斟酒一边絮叨，“不瞒你说，我虽没有开个酒馆，但是我着实有做这卖酒的生意。只是我经营的是一个干果铺子，这酿酒只是顺道做做。反正摘了果子，做成果脯也是做，做成酒酿也是做，就这么顺手一弄。”

    “那你可是个天纵之才。哈哈哈…”

    “哈哈哈...”

    凌樾举起酒杯，准备再来一盏。

    有汜实在坐不住，伸手挡住她的酒杯，“施姑娘能正常说话是好事，只是这酒怕是不能再喝，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驿长大人，你说呢？”

    凌樾伸出的手又讪讪缩回去，委屈巴巴地望着合斯等他表态。

    有梅也不敢再给她斟酒。

    “无妨，喝醉了不过是睡上一觉，由她去吧。”

    凌樾没想到合斯会这般开明。她原以为合斯作为掌管一方的驿长，多少该有些严肃。或许，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

    凌樾和有梅松下一口气，喝得更加放肆。剩下有汜楞在那里。

    “这杯，我得敬我们开明的驿长大人。”接过有梅的酒，凌樾给合斯也斟上一杯。

    合斯也不推拒，很是爽快。他举起酒杯偷偷地欣赏眼前人脸上因酒精泛起的朵朵红晕。

    凌樾傻笑一阵举起酒杯。她看见一束月光透过云层，落在合斯的鬓角，额头，鼻尖，仿佛普天之下的月光就为这一人照耀。

    还没待凌樾从这无边美色中缓过神来，就听得哐啷一声。

    之前一直痴傻的施家夫人跌倒在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张大了嘴，露出一口獠牙，涎水滴落在地面，呼呼地喘着粗气。她用伸出利爪的手掌不停地划拉着地面，形状十分痛苦。

    施老头见状立马上前去抱住施夫人。却也是眼泛绿光，獠牙利爪，一身刚鬣，完全一副走兽模样。

    “你在这里坐好别动。”合斯在凌樾耳侧交代一声，走上前去起手结印，控制住施夫人。

    化为兽形的施夫人痛苦非常，爪子越发用力地划拉地面，青石的地面硬生生被她划出道道沟子。

    再看一旁的裳明和有梅有汜两姊妹，表情淡定，直直地立在一旁，像是已见惯这般场景。

    又僵持了一阵，发狂的施夫人才渐渐平静下来。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方才化作兽形的施老头得了空闲，伏在地上闭目凝神。不一会儿，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凌樾真的是喝醉了，全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作假，趁着酒劲好奇地凑到施老头跟前去。

    施老头抬头，疑惑看着她：“你…？”

    “你怎么了？”凌樾晕乎乎地在施老头面前席地坐下。

    “我…”施老头抬眼看向合斯，“她怎么会？”

    话音未落，只听得轰的一声。原先平静下来的施夫人，突然暴走，一头撞在院墙上。

    真真是好大一头兽，又好大一个坑！

    施老头与合斯紧忙过去查看，裳明前去帮忙。有梅有汜把凌樾从地上拉起来，站在阴影处远远地看着。

    合斯往后迈开半步，双手结印，额间闪出银色的花纹，而后划开指尖，将血点在施家夫妇的额间。瞬时，化作兽形的施夫人变换回原本的模样。施老头把她拢在怀里，轻声呼唤。

    施夫人虽变回原本模样，但神志似乎仍不清明。她在施老头的怀里瑟缩发抖，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小诗，小诗…”

    凌樾看着施夫人化成兽形发了狂，还不停地念叨自己的女儿，不由得生起恻隐之心。

    她酒劲未过，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裳明想拉住她，回头看了看合斯，最后还是放任她靠近施夫人。

    施夫人额头被撞破了，血迹从头发流到了衣领，因着先前发狂时划拉地面，十个指甲也血淋淋的。

    凌樾蹲下去，握住她那双瘦若无骨的手，“阿娘，我在呢。阿娘？”凌樾又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把被血迹糊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阿娘，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施夫人似乎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忽的握紧凌樾的手。她艰难地睁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凌樾，“小诗，小诗啊，我的小诗…”

    她就这么看着凌樾，一遍又一遍叫女儿的名字。过了半晌，许是累极了，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施老头抱着夫人谢过合斯回家。临走时，他看了凌樾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有梅有汜帮忙收拾了桌上的杯盏，也告退回自己的干果铺。裳明主动跟出去送她们，合斯拉着凌樾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