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璟何许人也,言出必行。她如约在三天之内背诵并默写出《滕王阁序》,背诵时流畅自然,一字不差,默写全文时字虽写得歪七扭八,但胜在一字不错,直叫弘暾刮目相看。弘暾倒也信守承诺,隔天就带她上跑马场去,随行的还有龙津、筠贤及几个护卫。
路上,弘暾跟明璟道:“现在开春不久,猎物都太瘦了,你要是想狩猎,倒是可以让这儿的小厮放几个圈养的给你玩玩……不过你还是先学好如何骑马罢,走路都没学会如何能跑?等九月,猎物都养肥了,皇上去木兰围场狩猎,你让阿玛也带你过去,那才好玩!”
“你也会去吗?”
“自然。”
“那我也去。”
马车外,龙津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好笑。先前世子说他少时读书,三天之内便能背写出《滕王阁序》,于是明璟格格也要在三天之内背写出《滕王阁序》;
世子会骑马,明璟格格今日便安排上了学骑马;世子要去狩猎,明璟格格就说也要去。这处着处着,不像兄妹,倒像兄弟,说话语气也是令人好笑。
明璟原本是会骑马的,在她小的时候,舅舅李云翔教过她。只不过后来念书、出国……因为很多琐碎的事荒废了,因此现在她重新上马,多少有点胆怯。说起来,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只记得她在机场出口被一个疯子捅了一刀,再次醒来时世界就变成了古代清朝,她由一个快三十岁的成熟女性一下子变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要说她死了重新投胎吧,她又还保留着以前的记忆……要说她穿越了吧,感觉又不太像……
“想什么呢?回神!”弘暾不满地拉住她的缰绳,让马停下。
“抱歉,抱歉……”
“你想休息了吗?”
明璟摇摇头,“我找到一点感觉了,你放手,让我自己走一会儿。”
“那我去歇一会儿,龙津,你跟紧她。”
“是。”龙津上马,策马缓缓跟在明璟后面。
听筠贤说,未失忆前的爱新觉罗·明璟骑术也不怎么样,她努力去做,应该怎么也会比爱新觉罗·明璟做得要好吧……
今天天气可真是不错,午后的阳光从树缝里照进来,斑驳的光点有时恍得她睁不开眼。
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多学点东西,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就是这日子太过清闲,就譬如现在。
第二日起床,因久未活动,明璟难免全身酸痛。弘暾看她缓缓挪动的别扭走姿,大笑,劝她在家休息。明璟不肯,于是一行人又去了跑马场。不知是不是明璟的错觉,她觉着今天跑马场的年轻公子哥变多了。
第三日,他们再去跑马场时,跑马场里的人又比前一日多了一倍。
第四日,他们又去了跑马场。这下,真不是明璟的错觉,跑马场里的人比前一日又多了一倍,而且还多了一些年龄与明璟相仿、穿着骑装的女子,估摸是哪家的大小姐。而且有些公子哥不管熟与不熟,都会过来向弘暾行礼,让明璟不胜其烦。
“你不是说这个时候猎物太瘦,不会有什么人过来的吗?”明璟怨道。
有些公子哥还算正人君子,行完礼就告退,不算打扰。有些公子哥带上自家堂妹、表妹、亲妹诸如此类的莺莺燕燕,目的昭然若揭。还有一些,自诩风流,向弘暾行礼时还算规矩,但看向明璟时,那眼睛里流转的下流叫人厌恶。
弘暾尴尬笑道:“这我也是没想到……你看这日头这样晒,不若咱们回去?”
好不容易,来都来了,明璟又怎么甘心就这样回去。
弘暾只好道:“不如这样,我带人往那边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龙津陪你找一个人少的地方练习?”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明璟还是点了点头。
他对龙津道:“龙津,你留下来照看格格。”
“是。”
然私下打量明璟的目光不减反增,甚至变得更加明目张胆,更有甚者直接上来搭话,不过都被龙津打发走了。明璟不堪其扰,只好躲进一旁的休憩小楼,等弘暾来接她。
不一会儿,小楼来了其他女眷。有一小姑娘蹦蹦跳跳,十分活泼。龙津一时不防,被她冲到明璟桌前。她指着明璟道:“啊!你与高家那滢泠小姐长得好似!你可是她家亲戚?”
筠贤正在给明璟倒茶,闻言,不重不轻放下茶壶,挡在明璟跟前,神情肃然,道:“小小姐慎言。”那王府大丫鬟的气场一上来,吓得小姑娘腿软。
与她同行的女伴连忙把她拉走,道:“多有冒犯,实在对不住!”
起初明璟还没有察觉,只觉筠贤脾气大了点,筠贤可是一直以其王府大丫鬟的身份自傲,她也见惯不怪了。直到后来,楼下经过几个公子哥。
一人言:“跟在怡亲王世子身边那女子可是你们最近所说的美人?她到底什么身份?”
一人言:“其乃怡亲王养女,据闻当年怡亲王从大学士高斌府邸后门经过,偶遇高府下人丢弃死婴。那女婴明明已经死透,却在怡亲王路过之际哭出声来,死而复生,叫人大呼神奇。怡亲王于是将其收养,一直深养闺中。”
此人说得头头是道,倒是有说书的天赋,明璟心想。方才那个小姑娘说什么“高家滢泠小姐”,她还以为只是个巧合,如今又听到“高斌”这两个字,害她一时想起“故人”,让她心情变得不太好。
“此等传闻我怎么闻所未闻?”
“嗐,十五、六年前九子夺嫡才是重头戏,后来那位登基,清除残党,人人自危,谁会关注这个……”
“如今怡亲王一脉得势,这不就出来活动了。我看她年芳有二八,是时候要说亲了,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谁。”
后面的话越说越不堪入耳,明璟拿起一颗核桃放到龙津手上,看了看下面,道:“打他。”明璟在法源寺的时候可是见识过龙津那手出神入化的功夫。果不其然,龙津反手一颗核桃打下去,正中那说得最起劲的公子哥膝盖,那公子哥瞬间跪倒在地上。他恶狠狠地抬头往上看,正准备发作,看看谁这么大胆偷袭他。
明璟走到窗边,皮笑肉不笑地道:“诸位说的可是在下?姑奶奶脾气不太好,你们是哪家的公子,报上名来!”
那些公子哥逃都逃不及,哪里敢回话。
“哼,无趣。”明璟背手走回去坐好。
“格格莫气。”筠贤递给她一杯茶,宽慰她。
“我又怎么会生气,养女又如何,阿玛还不是很宠我!二哥怎么还不回来,被他们烦死了!”
龙津道:“我再命人去催一催。”
明璟对这种“是生女还是养女”的看法是真不在意。在她还是李玲璟时,就是被舅舅李云翔养大的,从小无父无母,被嘲笑的次数多到她早已免疫。她不适的是被那么多不善的目光打量、议论,死不了人,但恶心人。但她看筠贤她们倒是很在意这件事……她在王府时,王府上下从来无人敢议论这件事。无论明面还是暗地,王府里总是一派祥和,也不知是不是允祥下了命令。
明璟是不在意的,但当她第二天不愿再去跑马场时,大家都以为她上心了,伤心了。龙津和筠贤先后向弘暾禀告过在跑马场的事情,弘暾不敢将此事捅到允祥那里,于是硬着头皮安慰明璟道:“没事,不去便不去。过两日你跟额娘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届时我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别闷闷不乐……”
明璟何时见过他示弱的样子,盯着他看了很久,盯到他毛骨悚然,然后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襟三江而带五湖!”最后一句拔高了声量,惊得弘暾连退三步大喊龙津的名字,直道:“救我!明璟经受不住打击,走火入魔了!”
此后几日,明璟一见他就开始阴阳怪气地背《滕王阁序》,折磨得他直呼再也不读这篇文章也。
很快到了明璟跟随兆佳氏进宫的日子。这日,她和兆佳氏被皇后的大宫女领进养心殿后寝宫的东耳房——体顺堂。请安后,皇后赐座,明璟跟着兆佳氏坐到皇后下首。她们对面还坐着一人,是如今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熹妃娘娘。
皇后对兆佳氏道:“你来得正是时候,皇上和本宫最近在商量弘黎、弘昼的婚事,刚刚内务府送来了各府适龄秀女的画像,你赶紧帮本宫参详参详!”
兆佳氏惶恐,“臣妾无能,怎敢插手皇子的婚事……”
“你不必自谦,弘暾也是时候成婚了,皇上和本宫的意思是一同给他们赐婚。前几日找钦天监算了一下,今年有好几个日子都不错,如果合适就让弘暾、弘黎、弘昼今年完婚……”
“这……”兆佳氏有所迟疑,明显允祥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然而皇后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拉着她直奔放着秀女名册和画像的桌子去。
这边,熹妃笑语盈盈地看着明璟,打趣道:“几月不见,小明璟又长高不少!”
明璟没想到自己会被提及,而且她是第一次见这位熹妃娘娘,连忙回道:“明璟惶恐,谢熹妃娘娘关心。”
“说来明璟也该定亲了吧,看着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回头本宫问问皇上定的哪家……”皇后在那边说。
明璟听得头都大了。
熹妃替她解围,对她招招手道:“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你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明璟依言走过去。
“你这镯子也好看!”
兆佳氏道:“熹妃娘娘若是喜欢,改日臣妾备一份一模一样的送进来送给公主……”
熹妃道:“有劳你了!”然后她又握住明璟双手,摩挲了一下,惊道:“你手上怎么有那么多茧子!”
明璟看了看手上的薄茧,答道:“最近在求阿玛教武功,练剑练的……”被熹妃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明璟多少有些难为情,心想这位熹妃娘娘真是个和善的主。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尽喜欢这些粗鲁的东西……”熹妃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眼里是又爱又嗔,充满怜惜。
那边皇后翻出一张画像,道:“本宫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弟妹,你看!这大学士高斌的女儿长得是不是跟明璟有几分相像?”
熹妃道:“人有相似罢了,长得好看的人总有点共通之处,王妃你说呢……”她在说“好看的人”时,用半调侃的眼神看着明璟,明璟一下子就领会到了她在变相地宽慰她,不由感叹这位熹妃娘娘真是心思细腻。
兆佳氏瞥了瞥背对她的明璟,回道:“确实是……”
“好了,你额娘还要在这里替你二哥选福晋,想必你也无聊,不如到御花园走走?玉芳,你带明璟格格下去,景仁宫还剩一些桃花酥,你去拿一些过来,也给明璟格格尝尝。你一定会喜欢!”熹妃对明璟道。
等明璟走后,兆佳氏对熹妃道:“谢过熹妃娘娘……”
熹妃觉得莫名,道:“你这谢实在让本宫摸不着头脑,本宫可是做了什么?”
兆佳氏道:“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应该有所耳闻,明璟乃王爷收养的……”
熹妃点点头,道:“听说是大学士……难道就是大学士高斌?”
“正是。王爷不喜府上下人说这件事,勒令封了口,明璟又生过一场大病,现如今只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不知是出生在高家。她之前就不喜府上下人说这件事,所以……”
“原来如此……”一时之间,皇后和熹妃唏嘘不已。
出了体顺堂,明璟得以松一口气。怎么人人都在说她和那个高家滢泠小姐很像?难道这就是筠贤说的糟心事?她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会一会这个高滢泠呢……原本她进宫散个心只是想转换心情,怎么反而摊上长辈催婚呢?唉……她原本不好的心情就更加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