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海岸是冷的，在安静的居民区，连车都没几辆的水泥路上，这种冷甚至透出一种悬疑感。
噜噜噜的滚轮声在身侧稳定地发着，喻霓打了个喷嚏。
“你还好吗？”宁知为关切道。
头顶的路灯发着幽冷光亮，喻霓摆摆手，说没事。
“你们这边最晚的车次是几点？”宁知为问。
喻霓不好意思起来：“我们这边……没通车。”
宁知为的脚步顿了下，片刻后，他笑道：“这样啊。”
喻霓不好意思了起来，“我们岛岛小人少，而且运海货什么的用私家车比较方便，所以就没有通公交车……不过旅客区那边是有摆渡车的，你要是想坐车的话，可以到码头去坐……步程快的话，就五分钟的事。”
“那个合同上没跟你说清楚，你不会介意吧。”喻霓悄悄掀着眼皮，观察宁知为的脸色。
她一路单干到现在，没签约M，也没有自媒体行业的朋友，所以招剪辑师的合同是跟教师朋友们一起拟的。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简陋了点。
“你要是介意……”喻霓吞吞吐吐地拉着声音，说不出半点有效意见。
“怎么会介意。”宁知为笑咪咪道：“总比找不到工作好。”
“这样啊。”喻霓算是明白为什么简历一发出去宁知为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宁知为看着不像是找不到工作的人。他长得就一副很有能力的样子，简历上有关剪辑的经验也很出挑。喻霓暗暗想。
“哈哈，那还挺有缘。”喻霓说。她招剪辑师是因为剪不了下一期要发的视频，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哪想就碰到找不到工作的宁知为了。
宁知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到我家喽。”
走到家门口，喻霓摁着用牡蛎壳装饰的门，欢欣地向宁知为介绍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喻霓就是靠着一期用牡蛎壳制作各种装饰品的视频上了Cilicili的热门榜，让粉丝数跨越十万大关。
“你很厉害。”宁知为赞许道，而后询问：“我能碰碰吗？”
“当然。”喻霓让开位置。
宁知为抬手摸上了门，牡蛎壳光滑的触感自指尖传入大脑皮层，让他失笑起来。
他原是想借捕牡蛎工人的身份上小舟岛的。
不过……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喻霓，确实有缘。
“听说你们岛上的牡蛎品质最好。”
他这么说，喻霓不自夸都说不过去：“纯天然的，在无公害无污染的原生态海域里长大，那些人工投料养殖起来牡蛎哪能比得上。”
宁知为笑着叹口气：“那我一定要试试。”
“那你是来晚了。前几年的牡蛎品质可好了，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产量低了不说，品质还差了。”喻霓遗憾地耸耸肩。
“品质变差。”宁知为重复着皱起了眉。
觉得不对劲，喻霓开口问：“怎——”
“——不能进来说话？”门向里被拉开，满院的灯光亮了门口的一片水泥地，让苍老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两人眼里。
“奶奶。”喻霓说。
“这是我招的那个帮我剪视频的人。”她向祖母介绍，然后又向宁知为介绍：“这是我奶奶。”
宁知为嗯了声。他常年跟各种人打交道，从喻奶奶出现在他眼前时就知道这个看着苦大仇深的老太太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站在原地等喻奶奶打量完，他谦恭地打招呼：“你好。”
*
“不是让你先去休息吗？”喻霓上前一步揽过祖母的手，关心地责备道。
喻霓的父母早逝，家里只有祖父母和曾祖母。
怕三个老人等他们太晚，喻霓就托了邻居帮忙传个口信，叫老人们先休息。
其实也才八点多。凹字形的庭院空荡荡的，回荡着凉爽的海风，竹编的方桌上，饭菜散发着滚烫的香气。
“晚上我洗碗哦，不准跟我争。”喻霓拉着奶奶，招呼宁知为坐下，先给老人乘了碗汤才吃起饭。
吃着，见宁知为只动面前的那道炒上海青，喻霓以为他是害羞，催促道：“吃吧吃吧，别客气，是为你准备的。”
“霓霓，安静吃饭。”喻奶奶训了喻霓一句，把没被碰过的菜肴移到宁知为面前。
“你有洁癖啊。”喻霓在喻奶奶的瞪视下说了句，吐吐舌，她在待做事项里加上多买几个碗。
晚饭毕，喻霓没有洗到碗，她被她奶奶赶着去帮宁知为安置房间。
钨丝灯泡亮起，一尘不染的房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我住在你右手边。左手边是工作室，剪辑设备都在那里边，你明天去熟悉下。”喻霓介绍道，兴致勃勃地看着宁知为的行李箱：“我要做什么吗？”
“我自己来吧。”宁知为转移话题：“合同上还写明了我要随身拍摄，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喻霓瞥了眼空荡荡的庭院，压低声音道：“明天我去练习镖鱼，你跟着一起上船，适应一下。”
“过两天时候到了，你再跟我去拍采摘狗爪螺。无人机也在工作室里，你可以一起看看。”
“对了，我爸爸因为镖鱼去世，所以我爷爷不让我接触镖鱼，如果他跟你说话，问我去干嘛，你就说，说……”
“我会看情况回答的。”宁知为脸露遗憾：“节哀。”
“都十几年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喻霓摆摆手，离开了宁知为的房间。
*
深夜，虫鸟吱叫，海浪拍击岩石，发出撞击轰鸣。
隆隆声里，宁知为从草木芬芳氤氲的被窝里坐起来。
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发出收到邮件的提示音，他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上床前从行李箱里拿出的密码箱。
精密仪器有序摆着，他拿起放射性物质测量仪，皱起剑眉。
手机振了两下，他回身拿来电脑，浏览起邮件。
“我到了。”按习惯给搭档发来的三维地图分好区后，宁知为回复搭档：“明天要去港湾坐船。”
“你什么时候入职？”
搭档又发来一份邮件：“我被关系户给顶下去了，得秋天才能名正言顺进化工厂。”
宁知为失笑起来：“你也做关系户呗。”
“大少爷，我们被逐出家门了。”搭档回道：“小舟岛岛民的脾气出了名的不好，你怎么样，适应的过来吗？”
宁知为想了想今天见到的几个岛民，并不是传闻里的凶狠海盗。
“还行吧。”
宁知为刚字打完发出去，房门就被敲响了。
收起测量仪，他揉揉眼，做出被吵醒的样子。
“怎么了？”他站在门后，朝喻霓露出一贯的温润笑容。
喻霓害羞地笑笑，把手背在身后绞起来：“我起夜，看你房间灯没关，以为你还没睡，就想来问问你是不是认床。”
“吵到你了吗？”
宁知为垂着眼道：“没有，我刚好起来喝水。”
“我有开灯睡的习惯。如果不方便的话——。”
“多大点事啊。”喻霓说，看见敞开笔记本电脑上的三维地图，她咦了声，笑道：“靠海的地方一天一个样，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
“就想看看龟足生长的地方。”宁知为说。
“龟足长在岛礁群上，那个地方在……”喻霓沉思了会儿，“那个岛礁在化工厂的东北方向。”
“那我要跟你一起上岛礁吗？”宁知为问。
“怎么可能，摘龟足很危险的，最有经验的人都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到时候我戴一个摄像头在身上，你操控无人机就差不多了。”
“所以我要一直在船上？”宁知为继续提问。
“对。”讲到工作，喻霓来了劲，叭叭讲起了采摘龟足的计划。
“先从渔港开船开到化工厂湾，在那里打开无人机，然后看水势，保证海浪高度差不超过五米再上岛礁……”
宁知为点着头，认真听着，在喻霓打起哈欠时问：“我们能去看看化工厂吗？”
他不好意思笑笑：“我小时候想当化学家，不过没有天赋。”
喻霓困得眼皮打起了架，没多想，一拍胸脯就应了要带宁知为去化工厂周边走走。
“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喻霓应允完，宁知为站起来，笑着走到门边，“晚安。”
“龟足。”喻霓迷迷糊糊地回了屋，宁知为坐回书桌前，看着三维地图，他沉吟半晌，在龟足生长的岛礁区域点了个点，拉了条东南走向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