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信三年秋分,天生怪象,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月之久,积雪埋膝,难以融化。

    本是谷物收成的好时节,却迎来颗粒无收的惨状,百姓嗔怪,是齐王父子作恶多端,引起天神震怒,降罪于大信。

    嫦晚吟身披孝麻手捧父亲牌位走出大殿,玉足被利石磨得鲜血直淋,每一步痛如刀割,纵然皮肉之痛再甚怎敌心痛的千万分之一!

    “娘娘,陛下有旨,不允娘娘踏出宫门半步,老奴恳请娘娘移驾。”顾珩的贴身太监高总管一路跟随嫦晚吟来到宫门口。

    听得“陛下”二字,嫦晚吟泪从眼角滑落,冷笑一声,“才不过继位几日,好生威风啊!”

    宫门侍卫首领单膝作揖行礼:“请娘娘摆驾回宫。”

    嫦晚吟拭去眼角的泪,昂首高傲地斜眼看向侍卫首领,“开门!”

    首领面露为难之色,左右都得罪不起。

    “若不开门,本宫今日便死在你刀下!”她的亲人都不在了,死又何惧!

    嫦晚吟的话语不带半分情绪却很有威慑力,吓得众人跪地不起,首领见状,只好吩咐人放行。

    沉重地宫门大开,一束阳光落到嫦晚吟身上,格外刺眼,她微眯起眼,抬头看红日高悬。

    这时,她竟笑了起来,弯弯的樱桃小嘴乌紫没有血色,梨涡浅陷,明媚中带着忧伤。仿佛昔日所经历的一切爱恨纠葛在此刻都了结。

    那个十七岁的少女终是回不来了。

    她低眉望着牌位,泪止不住地流。“父亲,女儿带你回家。”

    “皇后娘娘...娘娘...”

    无视身后呐喊,嫦晚吟一步步朝相府走去。

    爹爹因她而死,娘亲与哥哥因她而死,南之因她而死,她在乎的所有人皆都因她而死。她害了整个沈家,她是罪人,落十八层地狱不为过的罪人。

    她此生犯下最大罪责,便是嫁给顾珩!提起此人嫦晚吟恨意涌入心尖,她咬紧牙根,攥起拳头,她要他偿命!桩桩件件的人命,她要让他顾珩杀人偿命!

    顾珩扬鞭纵马疾驰,驶出宫外。一路追寻嫦晚吟身影,就在相府外不远处,丧衣女子背影单薄,在凛冽的冬日,赤足前行。

    “嫦晚吟!嫦晚吟!你给我站住!”顾珩焦急地喊道。

    听见身后顾珩的呼唤,嫦晚吟心头震颤,复杂的心绪,她难以梳理,更不知怎样面对,她加快步伐,一路小跑。

    顾珩下马追到相府,拉住嫦晚吟拥入怀抱,紧紧锢住,他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里竟噙了两滴泪,“吟儿,朕错了,跟朕回宫吧。”

    朕...朕...

    他始终放不下他那至尊无上的帝位。从前是,如今是,今后更是......

    她在奢求什么?一个视命如草芥的人悔过?

    嫦晚吟推开顾珩,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从未有过的冷血,她指着相府牌匾,字字如箭刺向顾珩:“陛下为了帝位,搭上我沈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可日日心安?可夜夜难寐?”

    顾珩明白眼前的女子已不再属于他了,纵使他如何悔改也弥补不了他犯下的错以及对她的亏欠。

    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心竟是为她跳动的。

    踏进相府,死寂环绕,四处都是斑驳的血迹,已深深溶入梁柱石墙,洗刷不净。被大火焚毁的前厅只剩残垣躯壳,所幸祖上庇佑,祠堂未受牵连。

    顾珩紧随嫦晚吟来到祠堂,嫦晚吟安顿好丞相灵位,上了香跪拜,她面朝列祖列宗身背顾珩,“我爹爹尸骨未寒,你何等兽心,撺掇大将军将我沈家屠杀灭门!沈家世世代代忠于朝廷,以辅佐帝王,从未心生过半分异心!不知,我沈家哪里得罪于你?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吟儿。”顾珩望着那一列列灵位,心底愧疚不已,“如何我才能向你赎罪?

    “你的命!”嫦晚吟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顾珩右眼皮抽搐了一下,继而从腰间取下一把金丝盘龙匕首,拔出利刃,将它交由嫦晚吟手中。

    他既然追来,便再没想过活着回去。

    嫦晚吟接过匕首的手一沉,锋利的刃面照得她脸色苍白,她举起匕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隽美的男人,身姿高大挺括,一袭玄色龙袍何等尊贵威风。

    “你辛辛苦苦算计来帝位,舍得就这般死去?”嫦晚吟嘲讽。

    顾珩难得温柔:“能死在吟儿手里,此生无悔。”

    声声吟儿唤着,唤起昔日他们在世子府点点滴滴的时光,唤起那时天真灿烂的自己,唤起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知从何时起,一切竟变成如今模样。或许自婚嫁那日,或许自将门独女婚嫁那日.......

    总之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刀尖抵在顾珩心前,往下一寸即要他命,她的大仇便可报之。

    临了,嫦晚吟却心软了,迟迟不肯下手。

    就在此时,顾珩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往自己的肌肤刺入。

    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嫦晚吟害怕地缩回手,挣扎间匕首滑落在地。她望着匕首面露惊恐,眼含热泪,口口声声说着报仇,此刻她竟然不敢杀人!

    顾珩捡起掉落的匕首再次放入嫦晚吟手中,嫦晚吟愣了片刻,眼中恨意翻涌,利落地朝顾珩刺去,匕首深深扎进胸膛。

    匕首离心三寸不死,嫦晚吟拔出匕首,顾珩一口血喷在嫦晚吟丧服之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心碎不已,双眼噙泪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嫦晚吟哽噎:“你害了我家那么多人命,一条怎能还清!我要让你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夜夜梦见我沈家亡魂!”

    她杀不了他,已无颜苟活于世,更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亲人。

    据说自戕之人永世不得轮回,死后会成一缕孤魂游荡人世间。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是她识人不清最大的代价,她嫦晚吟该承受!

    嫦晚吟将沾满鲜血的匕首狠狠插进自己心尖。

    “吟儿—”顾珩扶住将要倒地的嫦晚吟,看着她心口插着匕首,他心痛到窒息,亲眼见心爱之人离去,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望着虚弱无力的嫦晚吟,顾珩急了,他抚摸她的脸庞,温柔地呼唤:“吟儿醒醒,吟儿不能睡!不能睡啊!”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沈府呼传太医,可惜无人应之,这一刻他的绝望到达巅峰。

    嫦晚吟凝望顾珩,气息微弱:“夜夜梦见......我的亡魂。”

    “不要!吟儿不要!不要离开我!”顾珩眼神慌乱无措,一颗颗泪珠滴落,模糊了视线。

    嫦晚吟闭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

    顾珩痛苦哀嚎:“吟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即使我用命偿还,你依旧不会再原谅我了。”

    今日大吉,相府独女出嫁,齐王世子娶亲。

    天未亮,残有月光。嫦晚吟忽然睁开双眼,于睡梦中惊醒,她望着熟悉的床幔,心生疑虑。

    嫦晚吟赶忙下榻,刚站住脚她愣住了,闺房四处张贴红囍字,梁上挂着红绸,画面似曾相识,不就是她出嫁那日吗?

    恐是梦,她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痛得她嘶声。

    方才她不是自尽了吗?不仅没死,还重生了。

    如若真是重生,那爹娘是不是都还活着?

    她大力推开门,飞奔出去,门哐当一声巨响惊的南之迅速赶来,“小姐,怎么了?”

    刚跑出门不远,闻南之声音,嫦晚吟恍惚一瞬,定住身子,不敢回头。

    “小姐这是要去哪?”南之追了上来,为嫦晚吟系上披风。

    南之圆溜溜的小脸映在嫦晚吟眼帘,她忽地泪水泛滥,拥抱住南之,话语带着哭腔:“南之,你回来了?”

    “小姐是做了什么梦?南之一直都在呀。”南之云里雾里,权当小姐做了什么噩梦。

    “爹,娘。”嫦晚吟丢了魂似的跑出寝院,任由丫环们在身后叫喊。

    她绕过园林小溪,沿九曲回廊一路小跑到丞相寝殿外,被守值的小厮一臂拦下,“小姐,天不亮的来东院作甚?”

    “我有事找爹娘,你速去通报声!”

    嫦晚吟跪在丞相膝前,眼底的泪花闪着粼粼微光,“ 女儿想侍奉爹娘膝前,不愿早日成婚做世子妃。还望爹爹成全女儿一片孝心,勿让孩儿嫁人。”

    丞相夫人扶起嫦晚吟,用丝绢擦拭她眼角的泪水,拭着自己竟也哭了起来:“女儿,你是娘亲奋力从鬼门关里带出来的,爹娘将你视若珍宝,不得你受半分委屈,呵护至这般模样。

    时至今日,纵然母亲有万般不舍潜在心头,亦不得不眼看你出嫁。

    世子府不同寻常官宦,上连着皇家,母亲亦不愿你嫁入那样人家,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白头便就罢了,若难免寻个三妻四妾,日后受了委屈,娘家出不得面,白叫你受苦。”

    嫦晚吟出生那日,丞相去了扬州协助调查扬州太守午夜被刺杀一案,那夜丞相夫人难产,险些一尸两命,亏得齐王殿下偶遇府前,当即快马加鞭找来太医,才得以捡回两条命。

    丞相沈巍与爱妻嫦月舒是信朝百姓皆知的恩爱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孕育一儿一女,丞相从不踏足烟花柳巷之地更未曾纳过妾,他以朝堂以百姓以小家为重,是难得的为民请命的好官。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丞相府上下对齐王感激不尽。恩情难拒,齐王殿下指明与丞相府议亲,寻得圣旨做媒,丞相无奈,只得将爱女嫁与他之嫡长子齐王世子──顾珩。

    欠了齐王之情,便只能还之。

    她亲身经历过嫁入世子府后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既然婚嫁不能避免,至少结局能自己掌控,她要拼尽全力护住沈家所有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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