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宇轩道了谢，很快找到后面的六栋，挨着院墙。他迈着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上到五楼。
只见咖啡色的防盗门，两边齐齐整整贴着一副对联，上联：绿竹别其三分景，下联：红梅正报万家春，横批：春回大地。中间一个倒贴的福字，墙角还竖有一大把已经干枯的艾草。
武宇轩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门内却毫无动静。他把耳朵贴在门边听了片刻，依然静悄悄的。武宇轩有点丧气，不甘心白跑一趟，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
“谁？”终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听上去，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奶奶。刚才门卫师父说是冯老师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您好！”武宇轩赶紧回道，“我叫武宇轩，是门卫师父让我来的。”
“稍等。”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的。”武宇轩断定是位老奶奶，提高嗓门补充了一句，“不着急。”
过了十几秒，防盗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七十多岁，身材偏瘦，头发花白，戴着一副精巧的黑色眼镜，腰背挺真，慈眉善目的冯芸，手扶着门把站在门口，微微眯着眼睛，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武宇轩。
看着面前的老人，武宇轩脑海里顿时闪过自己奶奶的身影。
他被继父送回来的那年，开始上初中，住校，平时放假才回家。要是放暑假，或者寒假，他就自己一个人，乘坐两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去乡下跟奶奶做伴。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一个人，住在三间红砖平房里。身材略为瘦小，但很硬朗。不但种了菜园，还种了几亩田地，有时还到附近村子里卖工。做一些锄草、割谷、捡棉花之类的农活，一天挣几十块钱。
他有时，也去给奶奶帮忙。还帮奶奶烧火做饭，奶奶就像过年一样高兴，直夸自己孙子能干。
奶奶不识字，不过问他的学习，只跟喂猪似的要他多吃饭，说他长得太瘦了。还说男人，只有多吃饭，才能有力气。
假期结束回学校，奶奶就会塞给他几张十元跟二十元之类的零钱，然后送他到路边等车。车子走了半天，他再回头，还能依稀看到奶奶瘦小的身影站在大路边。
他考上大学那年，奶奶也去世了。从些，世上再没有疼爱他的人。
看到冯芸，他不自觉地弯了弯腰：“您好——”他本想叫冯老师，又觉不妥，便说，“奶奶，您好，我叫武宇轩。”
“武宇轩？”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的冯芸，看见一个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伙子，管自己叫奶奶，十分欢喜，笑眯眯地问，“有事吗？”
“我——能不能进屋里说？”武宇轩担心冯奶奶拒他于门外，打算进去再开口。
冯芸似乎不放心，又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才往里让：“进来吧，我给你找双拖鞋。”
她从墙边不远的鞋柜里，拿出一双蓝色的大号凉拖鞋，弯腰放在门口的红色地垫上。又说，“我孙女今天中午没回来吃饭，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有点冷清。”
武宇轩随手把防盗门带上，换了拖鞋，跟着冯芸往前走了几步。他站在客厅中间，环视了一下四周，房屋比他想像的要宽敞得多，应该是三室一厅两卫的结构。
屋内陈设一目了然。米色的瓷砖，浅灰色的窗帘，一套米黄色竖条纹布皮沙发，上面整齐地铺着绣有小蝴蝶的米白色垫子。白色茶几和白色餐桌上面，整齐铺着米黄色的亚麻格子桌布。茶几对面的墙上，挂着五十多寸的电视机。屋内家俱不多，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很舒适。
玄关对面，以及客厅餐桌和窗户边的花架上，摆了好几盆绿油油的植物，还有一股淡雅的芳香味，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很是让人沉醉。武宇轩一进屋就闻到了，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很香，是吧？”冯芸微笑着问。
“对。很香。”武宇轩笑着说。
“是阳台上的兰花开了。”冯芸抬手往南边的卧室指了指。
武宇轩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学会的第一首吉他曲就是《兰花草》，但还没有亲眼见过兰花。
只见阳台上，一字排开摆着一二十个高腰紫砂花盆，有大有小，但都长着叶片细长青翠的兰花。有的兰花含苞待放，有的正盛开，那些花蕊，有的黄中带白，有的白中带紫，有的紫中带红，形态各异，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他对花草一窍不通，只觉得花盆好看，叶子漂亮，花也香。就老老实实地说：“真香！”
“是很香，江子也很喜欢。”冯芸看着武宇轩额头上的创可贴，“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摔的。”不知道为什么，武宇轩不好意思说是被人打的。
“小心别留下疤痕，那就不好看了。”冯芸说完，这才想起来似的问，“你还没有说什么事，不会是走错门了吧？”
“是门卫师父让我来的。”武宇轩拘谨地摸了摸鼻子，“说是奶奶家有房间要出租。”
“你租？”冯芸目不转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对。”武宇轩被看得更是紧张，又摸起了鼻子。
“我们家，是有间房空着。”冯芸抬手指着进门左手边那间关着的房门，“就是那间。但是——”她看着武宇轩欲言又止。
“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交房租。”武宇轩见冯奶奶很为难的样子，赶紧表明决心，连每月多少钱也顾不上问。
“好吧。”冯芸说，“我先带你看看房间。如果你不满意——”
“我一定满意。”不待冯芸说完，武宇轩便斩钉截铁地点头。
冯芸笑了起来。她走过去把关着的房门打开，又把里面隔着阳台的一道玻璃门一并打开。
房间除了挂衣服的壁柜，就只有正中间摆着的一张一米八的床，床上整齐地铺了一条旧灰白格子床单。
虽说无人居住，但应该时常有人打扫，因为地上和床单，以及淡灰色的窗帘看上去都很洁净。站在阳台上，可以清楚看到院墙后面不远的街道，和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以及街道对面的楼房。因而房内不但宽敞，光线也好。
武宇轩极其满意。对冯芸说：“奶奶，我先付一个月的房租，晚上就搬进来，可以吗？”
“今天晚上？”冯芸没想到武宇轩如同一只等着窝下蛋的鸡，这么着急，诧异地望着他。
“对，今天晚上。”武宇轩生怕冯奶奶反悔，赶紧掏出手机要付房租，这才想起问，“每月多少钱？我现在就给您。”见冯奶奶看着他不说话，又说，“我每个月月底发工资，以后每个月底就把房租交给您。您有支付宝或者微信吗？我直接转给您，很方便。”他一口气说完，感觉比自己一个月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得多。
“那好吧。”冯芸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去拿手机。”走到门口，看见插在房门上的钥匙，又回头对武宇轩说，“房间钥匙在这上面，你自己拿下来，我去找一把防盗门的钥匙，还有小区的门禁卡给你，好进出。”
武宇轩没有拿房门钥匙，只是接过防盗门的钥匙和门禁卡。他拿着手机要付钱，冯芸郑重地说：“租给你也行，每月三百元，包括水电费。合同暂时不签，但奶奶要跟你约法三章。”
“您说。”武宇轩毫不迟疑。只要不是让他杀人放火，别说约法三章，就是三十章也不是问题。
“我家里，只有我跟孙女易江子俩个人。”冯芸带着老人惯有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我比较喜欢清静，再加上年岁大了，睡眠浅。希望你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前能够回来。如果回不了，要提前打电话说一声。”
见武宇轩连连点头，冯芸又说：“第二，不能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过夜。最后就是，不能喝得酒气熏天的回来，奶奶讨厌酒鬼。”
“奶奶放心。”武宇轩认真地点头，想起自己很晚才下班，又补上一句，“我每天晚上九点半左右到家。”
“很好，没有超过十一点。”冯芸笑着说。
“押金交多少？”武宇轩主动问。
他做人有自己的原则：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就算没钱，话要说到。
“记住约法三章就行。”冯芸根本没想收押金。
“谢谢奶奶！”武宇轩加了冯芸的微信，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又互留了手机号。落脚之地顺利解决，他很是高兴，跟冯奶奶说了再见，连蹦带跳下楼离开。
向钰开着蓝色保时捷越野车，与骑着摩托车进城的武宇轩擦身而过，来到了江北公路的分岔口。
她放慢车速，从敞开的车窗，往左边的公路看去。见路边是有一家中国石化的加油站，跟小姑说的位置无异，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她以前也经过这里，只是没太注意。因公路之间有栏杆，她开到前面掉头处，一加油门往加油站驶来。
方仲文等三人正坐在便利店里闲聊。见有车进来，李九红生怕车比她先到加油区，一遛小跑出来。
她男人是个手艺不错的泥工，常年累月在城里打工。她原本带着一儿一女，跟婆婆一起住在乡下，种了些田地，也在短途客运车上当过几年售票员。
去年，儿子到了要上小学，女儿也要上幼儿园的年龄。夫妻俩人一致认为——孩子不读书，将来无出息。
为了孩子的前途，全家五口经过民主协商，统一思想，搬到城里安营扎寨。因为城里的教育资源好，村里有好几家都搬到了城里，买了房，又买了车。
她初到这个加油站工作，就因为有一次没有车到人到，硬被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女人上纲上线，说她工作态度有问题，不依不饶地数落了好几句。
她愤愤不平，不轻不重回了一句，结果捅了马蜂窝。而且眼光精准，捅了一个超大的。
因为后来听说，对方不仅是单位领导，还是一位颇有身份地位的官太太。结果可想而知，一个投诉电话，毫不费力打到公司，称其服务态度极其恶劣。
最后，悔得李九红都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但当面向顾客上帝道歉，还害得她们这个站，全年的评优资格全部取消，站里每个人的年终奖，也被扣除了一部分。
“98号加满。”没等李九红脸上堆出职业性的微笑，向钰拿着苹果手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推开车门，移步出来。
她站在车旁，如同领导视察，大模大样地环顾四周，没看到帅气的武宇轩，就问：“加油站一共几个人？”
臭丫头，以为这是她们家呢。李九红心里很是不满。因之前的惨痛教训，她现在一见高高在上，架子十足的人，不论男女，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手握油枪，瞅着披着一头长发，身着一件中长款系带收腰黑色衬衣裙，脚穿一双黑色尖头细高跟，做了美甲，贴了假睫毛，脸上精心化过妆。从后脑勺到脚后跟，犹如绑了一根钢筋一样，身板站得笔直笔直的向钰，耐着性子答道：“四个。”
四处张望的向钰，听到便利店里面有男人的说话声，以为武宇轩在里面。她眼睛望着便利店，没话找话地继续说：“加油站的待遇怎么样？”
“吃不饱，但也饿不死。”李九红淡淡应了一句。
向钰双眼仍盯着便利店：“多少钱？”
还拿着油枪的李九红，不知她问的是工资，还是油钱，正琢磨。向钰终于正眼看向她，见她抽出油枪，在拧油箱盖，就抬手指着旁边加油机上面显示的金额。
“六百二。”李九红转身看了一眼，收好油枪，“如果扫码，或者刷卡，请到便利店里面付款。”
“我正好要买瓶饮料。”向钰一转身，如棵直直行走的树，径直往便利店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