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儿子

    立秋过后,天一擦黑就黑了。江北公路两旁的路灯,早已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身穿蓝色加油站工作服的武宇轩,有些无聊地站在加油站前面的公路边,仰头看着夜空。

    夜空黑沉沉的。既看不到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片片乌云在空中漫步。

    他身后的中石化加油站,灯火通明。这是一家小型加油站,位于进城的分岔口,此时又过了下班高峰,站内一辆加油的车也没有,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武宇轩正看着,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继母田桂花打来的。他盯着手机,最终还是没有理会。

    过了不一会,武宇轩感到有雨水飘到脸上,又抬头看天。天空还是黑沉沉一片,但乌云飘散了许多,而且像急着开会似的,都往天边奔去。

    雨确实在下,但不大,武宇轩仍站在原地。手机铃声再一次不屈不挠地响起,还是继母田桂花打来的。

    武宇轩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按下了接听键。

    “小宇——”手机那头,传来了田桂花刻意讨好的声音。

    武宇轩厌恶地把手机往耳朵旁边移了移,冷冷地问:“有事?”

    “是有件事。”田桂花仍然是讨好的语气,“你爸,今天晚上炖了排骨汤,想叫你回来一起吃饭。”

    真是稀罕!武宇轩的嘴角自嘲地往上扬了扬。他大学一毕业,也就是疫情全面放开之前,到加油站工作,都一年多。

    每天不是上班,就是下班,要不就是在上班,或者下班的路上。真可谓是起早摸黑,披星戴月,但田桂花还是第一次打电话叫他回家吃饭。

    自从十二岁那年,离婚又再婚的母亲因病去世,继父不得已,把他又送回父亲身边。他都不记得,跟他们同桌吃饭,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事。

    田桂花见他不说话,又试探性地说:“那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

    “不用。”武宇轩抬头看着前面路边昏黄的灯光,以及灯光下像丝线一样飘过的雨丝。见田桂花没有挂电话,又生硬地说,“还有事?”

    “嗯,还有。”田桂花连忙嘿嘿假笑两声,“但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跟你爸,想等你回来一起商量。”

    “下班再说。”武宇轩挂了电话,双手插进裤兜,仰头看了看飘着雨丝的夜空。又看着前面的公路,以及公路上跟比赛似的,一辆接一辆驶过的汽车。

    长得方头大脸,敦敦实实的站长方仲文,戴着头盔骑着自己的黑色电动车往加油站而来。远远的,就看到武宇轩如木头桩子站在那里。

    他加大油门把车停在武宇轩身旁,好奇地问:“等雨?还是等我?”

    武宇轩随口说:“等你。家里有点事,打电话叫我回去。”

    “没问题。”方仲文爽快答应。

    坐在便利店收银台前面,跟收银员夏梦铃闲聊的另一位加油员李九红,看见武宇轩在进门前,用手拨弄了两下板寸头上的雨丝。便站起身往门口走,嘴中还问:“下雨了?”

    “嗯。”武宇轩跟蚊子似的嗡了一声,大步迈进里面的休息室,很快换了一身上白下黑的休闲运动服出来。

    他五官长得很精致,再加上人高腿长,肩宽腰细,身材又挺挺,即使披个破麻袋也会好看。但他一年四季都穿休闲的运动套装,以及运动鞋,大多以黑白为主。

    为了省事,一买就是相同的两三套。因而给人一种错觉——一年到头,只有一套衣服。

    李九红听随后进来的方仲文说武宇轩要先回去,便笑着调侃:“武宇轩,不会是回去相亲吧?”

    “我喜欢男人。”武宇轩不紧不慢,薄唇轻启,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正端着玻璃水杯喝水的夏梦玲,一下子被呛住了,咳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都快出来了。

    方仲文也笑了,看着武宇轩挺拔的背影说:“你小子,真不地道,当着女人的面,说喜欢男人。又当着男人的面,说喜欢女人,不会是都喜欢吧?”

    “说不定。”武宇轩突然笑着转身。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再加上刀刻般的五官,笑得比女人还迷人。

    靠在收银台前的李九红,跟筛糠似的浑身打着冷颤:“赶快走,不要在这里嚯嚯人。”她边说,还边挥着手,跟赶苍蝇似的。

    武宇轩不言语,举起手中的摩托车钥匙晃了两晃,快步离去。

    “李姐,”夏梦玲弯腰凑近李九红,低声问,“武哥是不是被女孩子甩过?”

    李九红扑哧乐了:“除非那女孩,是瞎子。”

    五短身材,又明显发福的武海涛,挺着个罗汉肚,歪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盯着电视机,精精有味地看抗日战争电视剧。

    矮矮胖胖,一张脸就像被人用力捏了一下的肉包子,两边脸颊上的肉鼓起,都快把鼻子和嘴巴夹住,而且如同满天星似的,布满了斑点的田桂花,拿着武海涛的玻璃水杯,到厨房倒完开水,把杯盖拧紧。

    又踮脚看了看窗外的马路,端着杯子坐到武海涛的旁边,问他:“街上有人打伞,小雅带伞了没有?”

    “带了。”武海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田桂花把刚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拿起茶几上面一张年轻女孩的五寸照片,看了又看。

    喜滋滋地对武海涛说:“向钰的小姑,前两天跟我说,向钰的爸妈看了你儿子的照片,满意得不得了,说长得比演员还帅。一会小宇回来,你要跟他好好说,不能急,知道吗?”

    “知道。”武海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田桂花见武海涛只顾看电视,头也不抬,有些恼火。一把抓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瞪着武海涛说:“光知道有屁用?你得用脑子好好想想,怎么说,小宇才会同意。”她说到用脑子好好想想的时候,还使劲用手指撮了一下武海涛的额头。

    武海涛敢怒不敢言,讪笑着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说。”说完,瞅着田桂花的脸色,伸手想拿她丢在茶几上的遥控器。

    “等会再看。”田桂花眼疾手快,“啪”的一声,如同打蚊子,在武海涛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又拿起手上的照片对武海涛说,“我可听说,向钰她们家,不但房子有好几套,车子也有好几台,光向钰自己开的那辆宝石,还是保洁——”她微微偏着头,努力在想,到底是宝石,还是保洁。

    “还保命呢。”武海涛没好气地白了妻子一眼,“是保时捷。”

    “对对对,是保时捷。”田桂花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毫不在意武海涛的不恭,“ 听说要一百多万。你想想,就咱们家这条件,小宇要是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是不是你武家祖坟冒青烟了?”

    “是。”武海涛跟卖笑似的,不仅陪着笑脸,还跟鸡啄米似的连连点着头。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最多只能算四把手,论排名,在班子里也是最末。说话的分量,不用想,自然也最轻。

    “是什么呀,是是是?”田桂花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你倒是说句话呀,光点头有屁用?”

    开口也是错,不开口也是错,做人咋这么难?武海涛眨巴眨巴眼睛,困惑似的看着田桂花。

    老婆的家当不住,儿子的家更没谱。他能说什么呢?可是,又不能不说。

    想了半天,吞吞吐吐道:“好是好,但这种事,又不能按鸡抱窝。”见田桂花没反应,又大着胆子加上一句,“咱们尽力,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反正小宇还小。”

    田桂花一听,本来只有三分的火气,蹭的一下蹿到了九分半。

    阔脸一沉,冷笑一声:“既然不能按鸡抱窝,那你就把钱准备好,给你宝贝儿子买婚房。他也二十好几了,迟早要结婚,咱们家就这巴掌大,就算我想容,也容不下。”

    “我哪有钱?”一提钱,田桂花还没有说完,武海涛就急了,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你不是咱们家的一把手吗?”

    “还一把手?”田桂花气乐了,“就你每月那几个毛钱,瑞士行长也不顶用。”

    也不怪田桂花气乐了。他们原本有属于自己的出租车,田桂花开白班,他开晚班,日子虽说不是很富裕,但也不缺钱,还买了新房子,虽说是小户型。

    自从他沉迷于麻将,自己从老板变成打工的不说,老大不小的田桂花无事可做,只能托人找物业经理,在本小区做清洁员。

    “实在不成,以后再说。”武海涛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反正小宇现在连女朋友也没有,不用着急。”话音一落,防盗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武宇轩推门而入。

    “小宇。”田桂花迅速用手推了一下武海涛的肩头,同时站起身,满脸堆笑地冲着武宇轩说,“你回来了。”

    武宇轩低头嗯了一声,换了拖鞋,像根电线杆似的杵在沙发旁边,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厨房还有汤。”田桂花笑眯眯地说,”你要是还没吃,我去给你热一热。”她嘴上这样说,身子纹丝不动。

    “不用。”武宇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过来坐。”田桂花又热情地招手,“我跟你爸,正等你。”还欢喜地加上一句,“是好事。”

    “坐吧。”武海涛也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脸上带着一种像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出来的,十分僵硬的笑容,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有些陌生的儿子。

    儿子以前很叛逆,在学校,旷课、迟到、逃学、上网和打架等是家常便饭,有次甚至还追着要打老师。一句话,没有他不敢做的。

    恨铁不成钢的他,为此,没少对儿子拳脚相向和棍棒相加。直到高一下学期,儿子当胸一掌把他推倒在地半天没有爬起来为止。

    后来儿子上了大学,虽说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三本,他已经谢天谢地,谢观世音了。因为他曾暗自以为,以后可能要去监狱看儿子。

    但作为父亲,他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儿子交谈。爷俩,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明明是亲生的,生生弄得连后养的都不如。

    武宇轩走到单人沙发前坐下,低头看脚,默不作声。田桂花也跟着坐下,见爷俩,跟哑巴看人讲话似的都闷声不吭。她不动声色地用脚踢了踢旁边的武海涛,又朝茶几上的照片努了努嘴。

    武海涛明白,跟领导马上要作重要指示一般,清了清嗓子,欠身把照片往武宇轩的面前推了推。陪着笑脸说:“儿子,你觉得这女孩子怎么样?”

    “对,你好好看看。”田桂花生怕武宇轩看得不够清楚,殷勤地把照片往他面前推得不能再推。

    武宇轩也不伸手去接,只是抬头看照片里的女孩——身材看上去很高,也苗条,扎着长马尾,方脸,大眼,脸上化了淡妆,贴了长长的假睫毛。上穿质地很好的白色长袖衬衣,袖扣整齐扣着,衣摆扎进同样质地很好的黑色西裤腰里。右手自然垂在一边,左手插在裤兜里,脸微微偏仰着,似乎正不屑一顾地瞅着他。

    “不错。”武宇轩压根没往心里去,若无其事地把照片推了回去。

    田桂花欣喜地和武海涛对视了一眼,指着照片对武宇轩说:“她叫向钰,在日本念的大学,现在在自己家的酒店——”

    “我不结婚。”武宇轩明白了何为“好事”,立即冷冷打断。

    “为什么?”武海涛抢着问,尽管他暂时也没有要抱孙子的想法。

    “没钱。”武宇轩惜字如金。

    “向钰她们家,除了开酒店,还做房地产。”看着帅气的儿子,武海涛颇有几分自豪,“人家知道咱们家没钱,人家看上的是你。你只要过去,房子和车子都是现成的。”

    “你要卖儿子?”武宇轩冷眼瞅着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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