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辱安知晓

    从金天氏出来,两人便直接去了赤水船场。

    赤水船场在距离轵邑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镇上的人世代从事海事相关的工作,或造船,或在水路谋生,其中一大半多多少少都跟赤水族有点沾亲带故关系。

    船场的管事上次见过她,见她二次过来,便热情地带她去参观即将完工的新船。

    船的大小跟小夭多年前受邀出海游玩的那次所乘差不多,长约十丈,宽约两三丈,只是在小夭要求下,大部分船舱都设计成用来载货的货仓,只有一小块是生活区,自然便没有那艘游船的豪华舒适。

    管事领着她把船上所有角落都走了一遍,边走边介绍。

    “这艘船原本是打算用作近海货船的,按您的要求,我们又对船身进行了改造加固,所有标准都按远航船来的。龙骨用的是上好的铁檀木,质地坚硬不易弯折,上了桐油之后可数百年不腐。所有外层船板都是加厚的,能抵御一般海妖鱼怪的袭击,底下是双层的水密舱,即使偶然被金枪鱼怪戳了个洞,或者船底不小心蹭礁石上了,也照样能航行……”

    小夭巡视了一圈,感觉很是满意。

    “你们这有没有比较熟悉海上航行的人?我要出趟远门,大约半年左右,打算请个人,最好是比较懂行,能应付海上各种突发情况的。价钱不是问题。”

    “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基本上都是各大世家抢着要的,常年担任固定船只的船长……临时的,恐怕不好找!”管事眉头轻蹙。“不过姑娘既然开了口,我回头帮忙打听一下。”

    “有劳了!”

    “下午我们就要给船上桐油,上桐油之前,很多人家会喜欢在船上绘上图案标记,或者是写上名号。姑娘有什么要求的吗?要不要给船起个名字?”

    小夭想了一下:“就起名为流风吧,流动的风。”

    管事答应一声,记下了。

    小夭见日色近午,便邀请管事一道去附近的酒楼,说是请教一些航海和船的问题。

    管事一开始不愿,但架不住小夭跟阿獙极力邀请,便答应了下来。

    三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在二楼边喝边谈,那管事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几杯美酒下肚之后,见二人也没甚达官贵人的架子,极是随和,便也渐渐放开了。

    管事起初以为二人只是不通事务的贵族子弟,好奇找条船出海玩玩,后来聊深了,感觉阿獙对各地风土人情都颇为熟悉,小夭则对附近海域情况也极是了解,不禁大为惊讶,另眼相看了几分。

    小夭二人请教他关于航行需要准备和注意的事项,管事高兴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那一个滔滔不绝。

    三人聊得正兴起,忽然听见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阵锣鼓喧天。

    只见长长一串五颜六色的队伍正从远处逶迤而来,许多穿着鲜艳衣裳,头戴方相面具的舞者站在缓缓移动的高台上,做出各种姿态和动作,形态十分逗趣。

    “这是什么?”小夭饶有兴趣地往下观望。

    管事道:“这是敝镇的一个习俗,每年这时候都会举办龙神节,祈求风调雨顺。为了热闹,还会请方相班子来演各种故事,台上这些人,便是演方相戏的,他们白天出来转几圈,晚上在戏台那边演出,大家都很爱看。”

    他恐小夭看不懂方相面具代表的含义,又介绍道:“穿着金甲的那个扮的是轩辕王,手里拿着药草的是神农王,一身白的是高辛王,一身红衣的则是赤宸……”

    街道两边都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有的人便往下面高台扔赏钱,小夭和阿獙也兴致勃勃地往下扔了几枚。

    游行队伍过了一大半,小夭忽然看见有一个身穿黑衣,带了好几张面具的在跟一个白衣将军在台上互相比斗,来往几下之后,黑衣人被那白衣将军一剑刺中,佯装倒地不起,旁观的小孩便大声欢呼了起来。

    “大魔头九命死了!九命死了!大将军赢了!”

    小夭怔住了。

    “这白衣将军演的是大将军蓐收,黑衣的是九命相柳,如今民间方相班子最火的戏码便是蓐收将军大战九头妖…”管事解释道。

    一个小孩从地上捡起小石子,用力朝着黑衣人扔去。

    “打倒卑贱的九头妖怪!”孩童们欢呼着,纷纷效仿。

    一些看热闹的好事者也把手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了“尸体”身上,什么都有。

    那演九头妖的方相人不敢起身躲避,只能躺着一动不动任人把各种鸡蛋烂菜叶子砸了他一身,蛋液从发间滴落,样子狼狈万分。

    小夭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黑衣人,脸上毫无表情,恍若一座凝固的万年冰雕,只是拿着酒杯的右手五指白得毫无血色,手背上青筋隐隐突出,仿佛那酒杯下一瞬就会被她捏碎。

    阿獙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子,手指微动,那金子便端端正正落到了那黑衣方相人的脸旁边。

    方相人不敢置信地往金子掉落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极其俊美的男子正从酒楼窗口对着他微笑点了点头。

    管事见状,笑道:“公子倒是慷慨!这方相人今天走大运了!”

    阿獙笑道:“别人出来游行,个个都光鲜体面,只有他一人要挨骂受罪,未免有些不公,权当个安慰吧!”

    “公子好心!”管事叹息一声。“说起来,我有个妻弟,也是被妖类害得不浅…”

    “哦?怎么说?”阿獙随手把窗门放下,那锣鼓喧闹声便顿时小了下去。

    “我妻子出身白虎部的一个小旁支,有个族弟自幼跟着她一起生活,跟我妻子感情亲厚,长大之后便到我这边来讨差事。我看他人聪明伶俐,又勤奋肯干,便托人给他安排了跟船的活计。他也不负众望,十几年之后便做到了船上的副掌事,按这么下去,过几年升任船长是板上钉钉的事。”

    小夭这会逐渐回过神来,眼珠子动了动,注视着管事,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他族里的长老也是很看好他,看他年岁到了,就跟他父母一块,给他订了门亲事,是常曦部那边的女子。不想我那妻弟竟一口回绝了,说什么已有心上人,不做他想。他父母委托我打听之后才晓得,原来他竟私底下跟一个妖族女子好上了!”管事叹息不已。“我们去劝他劝不动,他父母跟族老一块上门逼他回去完婚,把他逼急了,他竟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一边胳膊给砍了下来,扔进了海里。”

    小夭阿獙不禁动容:“他为何要砍了自己胳膊?”

    管事道:“我们也是万万没想到他性子竟如此之烈,我们跑船的人,时常遇到海上风浪,需要两只手才能做事,少了一只手,他以后便跑不成船了,可谓是自毁大好前程!”

    “那他后来怎样了?”小夭问道,她的注意力已然全部被故事吸引住。

    “他砍了自己胳膊之后,亲事自然是不成了,父母大骂他不孝,不许他再回族地。他却对我说,人人都夸他好,无非是看他有个光明前程,而今他已成废人,别人自然就不稀罕了。用一条胳膊,换一生自由快活,还是值得的。”

    “那妖族女子呢?”

    “去年跟我妻弟成婚了,如今我妻弟便在船场里帮我做着监工,谋个糊口。但监工这营生,比起船长可差太远了!”管事扼腕叹息不已。

    小夭展眉笑了起来,显然心情颇为愉悦。

    “管事的,回头你把你妻弟叫来我看看!”

    管事略略有些惊诧,抬头看向二人。

    “你不是说他是块船长的好料子么?我们正好缺一个熟悉航海的人……”

    管事登时领悟,喜形于色,站起来道:“两位贵人稍候!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不多时,那管事便领着一个独臂男子匆匆地上楼来。

    那男子身材高大,长得浓眉大眼,长相颇为方正,若不是少了一条胳膊,可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男子名叫隗辛,小夭问了他几句,隗辛对答如流,不卑不亢,显得极是精明能干。

    小夭问道:“我们如今准备出海一趟,来回约莫需要半年多,你愿不愿意到船上来帮忙?”

    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愿意倒是愿意的,只是我刚成婚,扔下妻子一人在家…”。

    管事恨铁不成钢,一巴掌甩他头上:“难得有贵人肯用你,你少在那边发疯!让她在家里等半年怎么了?”

    隗辛赔着笑:“阿白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

    “既是舍不得,那就带上吧!”小夭笑笑。“船上地方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隗辛一愣,随即大喜,急忙拜谢。管事在旁边也是喜不自禁。

    “回头你看看出海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拟个单子,送到客栈来。”小夭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她本要请管事的客,但管事哪里肯让她请,抢着把酒钱付了,没口子的感谢二人,显然对这妻弟是真心爱护。

    小夭阿獙两人骑着天马慢慢往回走。

    阿獙问道:“我们跟他们并不熟悉,你不怕那管事是设计来诳你么?”

    小夭凝视着远方的白云。“世上哪有什么人是能百分百信得过的?亲如父母夫妻,不见得就可信;萍水相逢,也不见得就不可信。我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信错了人,也不过是认赌服输罢了!”

    “阿獙!”

    “怎么了?”

    “我能相信你吗?”

    阿獙一怔,思索了一下,肃容道:“我不敢说自己所有事都会告诉你,但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害你。”

    小夭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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