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加里波第州立中学,圣撒图尼诺日的前一天。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安静的校园顿时沸腾起来,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出了教室,走廊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芙尔图娜坐在座位上收拾着东西,经过她身旁的同学纷纷跟她打着招呼,不少男生跃跃欲试地想邀请她去喝下午茶。

    少女鬓角的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一如既往地用真挚又略带歉意的表情婉拒了各项邀约:“抱歉,我一会要去接我弟弟放学。”

    在社会,在学校,人们有时会遇到一种人。

    她们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独特魅力,能游刃有余的跟任何人快速熟悉,打成一片,轻易就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她们热情开朗,温柔体贴,总能巧妙地转移尴尬的话题,炒热气氛,带动周围人的情绪,改变沉闷的氛围;

    无论走到哪里,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们。

    在伊鲁索看来,芙尔图娜·西蒙,就属于这种类型。

    女孩青春靓丽,家境优越,成绩顶尖,天生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就连她总是喜欢独来独往,习惯与别人保持距离的举动都显得十分神秘且富有魅力。

    因为神秘,反而更让人想探究。

    伊鲁索趴在桌上假寐,余光不时注视着跟人交谈的女孩,猩红色的眼睛里有些许光芒在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班级里仅剩三两个值日的人还未离开,芙尔图娜站起身,瞧见把头埋在桌上,似乎睡着了的同学,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推了下对方。

    “伊鲁索?醒醒,已经放学了哦。”

    男生趴在自己的臂弯中,被对方触摸到的肩膀处似乎涌起了成片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里游走,让他心跳加快。

    伊鲁索抿了抿唇,装作被打搅到的样子猛地坐起身,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有些冲:“知道了!”

    对方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语气:“嗯,那我先走了,假期后见。”

    少女离开后,伊鲁索胡乱收拾了一下课桌,随即大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伊鲁索习惯了去观察这个同班同学。

    从小,他跟着父亲从墨西哥移居到西班牙,又从巴塞罗那举家搬到母亲的故乡那不勒斯。

    因为改不掉口音,总是有pora(狗*养的)排挤他,嘲讽他不标准的意式口语问题,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并不理解他当时被欺凌的痛苦,反而在他抗拒上学出门时对他拳打脚踢,殴打威胁,强迫他出门上学。

    学校和家庭,都成了他想逃避的地方,他常常逃课,独自东游西荡,偶尔会做点小偷小摸的事情,那种从别人手中偷走重要物品的隐秘的刺激感短暂缓解了他的痛苦,而窥探他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则让他感到精神亢奋,他享受这种掌控信息差带来的无穷安全感。

    在新学期开始后,那些cazzo(他妈的)杂碎又开始了无聊的老一套,他受够了那些蠢货日复一日的用滑稽的老掉牙的腔调讥讽他,内涵他变声期的嗓音和发音问题,每次打完架回到家,又会因在校斗殴而被一顿毒打管束。

    简直受够了,这种操蛋的日子!

    他的生活一直在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中无限循环着,直到——

    直到那一天,平日温柔好脾气的少女一反常态的用严肃的态度厉声制止了那场对他来说长达已久的闹剧后,他的生活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伊鲁索保持着不紧不慢地,无声地步伐,跟在对方的身后,窥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在少女狐疑的转过身环视四周时,又轻巧的把自己隐藏进人群里。

    在往日,他习惯去发掘那些在人前总是表现得衣冠楚楚的家伙的另一面,有的人前是好好学生,背后却是个虐猫狂,有的外在强壮遇事却变得像个软蛋。

    他看着其他人时,就像在观赏一出滑稽的大型舞台剧,台上的每个人套着各色虚伪的面皮,极力的伪装着自己,殊不知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早有人将他们的丑态和隐私都尽收眼底。

    至于芙尔图娜·西蒙,伊鲁索起初觉得对方就是个天真的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小妞。

    一次偶然兴起的跟踪,挖掘到的信息反而推翻了他早期定下的结论,彻底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

    他发现了少女温柔表象下的冰山一角。

    多么有趣!

    每掌握一点与她有关的信息,每发掘到她的一个小爱好,都能让他感到难以言明的愉悦和窃喜,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万里无云的天空恍若一面明镜,蓝蓝的,太阳像一轮金盘,往地面撒下金灿灿的光辉。

    少女柔软窈窕的身姿沐浴在艳阳下,栗色的卷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像锦缎一样光滑柔软,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飘荡,明丽得惹人驻足凝视。

    伊鲁索跟着对方来到了老地方,位于斯帕卡那波利街的一所中小学校。

    放学的校园此时宛如一片喧闹的海洋,来来往往的学生追赶打闹着,有孩子结伴从他身旁经过:“乔鲁诺的姐姐又来接他放学了。”

    “真好啊~乔鲁诺这家伙,有那么漂亮的姐姐…”

    校园门口,bobo头小男孩在一堆同学的簇拥下走出了校园,少女亲切的牵过了对方的手,等其他的孩子们挨个向男孩告别后,才一同往男孩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以相信,那个看上去极受同学欢迎的bobo头小鬼在一个月前还只是个被同学肆意欺凌的小可怜。

    至于姐弟关系…

    “哈...”伊鲁索站在原地无声地笑了起来,猩红的眼眸兴味盎然,看着少女远去背影的眼神狂热又着迷。

    他在无趣的生活中寻觅到了新的乐趣,对方身上复杂的多样性就如同宝石的切割面,光彩夺目得不可思议。

    在见识过千篇一律的扭曲恶意和人性的黑暗面后,人会选择追逐光明,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对此乐此不疲。

    ………

    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芙尔图娜压根记不清楚了。

    就像人搞不清插在水中的花是从何时开始腐烂的,变质往往是一个默不作声的过程。

    在那不勒斯,半夜传来的槍声比早晨的鸡鸣还要频繁。

    新的组织Passione「热情」开始在那不勒斯这块土壤上异军突起,发展迅猛,行事手段比寻常的黑bang更加残忍,组织将权力触角伸向每个角落,派系间的战争瞬间蔓延了整个那不勒斯。

    不想被倾轧到利益和生存空间的各个Mafia组织都卷进了这场事关地盘与权利更迭的漩涡中。

    普通人都能感觉到满城风雨欲来,到处都很紧张,要是公路上的柏油路能够脱离地面,估计它早就自己跑离那不勒斯了。

    那不勒斯大小帮派足有七十多个,光是芙尔图娜近来听到的大家族名称就不下十多个,这里有的帮派成员对外自称“社团人员”,只要一听到xx社团,xx家族,大家就能迅速反应过来这个人的“工作”,然后默默远离。

    在一个大家族的首领被「热情」的成员用诡异离奇的手法残忍杀死在街头后,这场里世界的“战争”被彻底打响。

    一个Mafia家族首领的死亡,事关整个家族的尊严,会引发一连串血腥的攻击与反击,死亡人数在那不勒斯与日俱增,每天都会发生暗杀和流血事件,要么是帮派成员被杀,要么是成员的相关亲属被杀。

    当黑手党发动“战争”时,乍看风平浪静,但居民们往往是最快感受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的,因为帮派很少出动一大帮人,他们“战争”的目标很明确——杀人。

    所以街上随处可见各个帮派放出的“哨兵”,被帮派所标记的人一旦被哨兵看到,杀手团就会尾随而至,残酷的行径在阴影处发酵。

    当在街上看到层出不穷的“哨兵”时,大家都会尽量降低存在感,但频繁的冲突事件还是时不时的会波及到无辜的路人,整座城市到处黑影幢幢。

    「热情」组织在那不勒斯势不可挡,就犹如发酵的面团,快速膨胀,迅速吸纳着各式各样的成员。

    许多居民再也懒得去设定自己的忍受极限,现在他们只等着看还会发生什么事,他们每天都发现事情还会更糟,还得忍受更多,他们围观,回家,继续过日子。

    纷争什么时候结束?没有人知道,但大家都确信它将既漫长又骇人。

    这场“战争”没有正式对外宣告,政府持否认态度,各大报社记者也不会主动书写报道,都对恐惧三缄其口。

    而住在这里的人们却必须用眼睛去破解、去确定黑bang传达出来的信息,并默不出声。

    当走在街上时,你得搞清楚哪家店能进去,确定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个字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被其他人邀请同行时,自己要事先知道对方是谁,再三确定对方绝非Mafia冲突中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因为当你走在对方身边和他交谈,在外人眼中就代表你们两人是一伙的。

    若搞不清楚自己站在哪一边,就可能被对方的敌对势力顺手干掉,为自己的马虎而付出惨痛代价。

    生活在那不勒斯的原住民们似乎天生就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对危机十分敏感,但当黑bang决心出击时,再机警也没有用,他们根本不在乎谁该杀,谁不该杀,宁杀错不放过。

    各大家族把「热情」组织在那不勒斯的掌权干部取了个挖苦的绰号:午夜胖子——因为只要有人妨碍他做事,就会被送入永恒的黑夜---死亡,即便是在大白天,人们根本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那不勒斯原本岌岌可危的里世界的秩序被「热情」推翻重新洗牌,整个意大利南部地区都投来了关注,隐晦地讨论着这场由「热情」主动引发所带来的巨大海啸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它调动波及着那不勒斯的各大黑手党组织,有想要维持原本秩序的人,就会有想要成为新秩序的订立者,以及想要投机站队的投机者,当然也少不了想要反对所有势力的反对者…

    每当有作恶的黑手党厮杀死亡的消息透出,就有一些看客在私底下偷偷的拍手叫好:

    “他们在互相残杀,这样最好!”

    “你看,帮派分子就是这种下场!”

    “之前享受大把金钱,现在就好好享受死亡吧,混球们!”

    所有人议论纷纷,就连街头巷尾的青少年们也在讨论着,谈论得津津有味,还会热烈地商榷自己的死亡方式。

    芙尔图娜听见过几个青年男孩的对话:

    “如果可以选一个死亡方式,我想头上被砰砰两槍,然后就完了。”

    “你想要让子弹打在脸上?这样最惨了!”

    “才怪,才不是这样,再说那也只是一下子。不管前面后面,反正打脑袋就对了!”

    “射//胸/部不是比较好吗?只要一槍打中心脏就结束了。”

    “罗吉你简直是个蠢货!打在胸口痛多了!而且要十分钟左右才会死!你的肺要先充满血,子弹就像发烫的针在你的身体里又戳又绞,痛得没完没了!”

    “嗯,你是对的…”

    临街的不少场所相继闭门歇业,超市和集市上的食材供不应求,人们屯满食物在家中待着,盼望着帮派冲突快些过去,生活能够恢复平静。

    而让芙尔图娜震惊的是,“件”这个字的流行。

    这是一个Mafia成员流传出来的新说法,一夜之间火遍整个里世界,黑手党们也开始用“件”来称呼谋杀。

    有时在餐馆,在酒吧,会遇到一些帮派分子,他们开口闭口就是自己最近又帮家族干了几“件”事。

    这个字起初代指承包工人与文书工作,这样的说法让杀人在那不勒斯成为一种“生产”,生产什么无所谓,反正就是“一件”、“两件”和“几件”的区别。

    街头巷尾的Mafia成员在执行完“事件”任务后从容离开,仿佛只是到街上去买个披萨,而非杀人。

    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这简直糟糕透了!

    芙尔图娜发自内心地厌恶着所有黑手党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作风。

    「热情」在这座城市持续地密切地制造着恐怖事件的目的只有一个:展现绝对的力量与无可挑战的主权,让整个南部地区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知道,这座城市即将迎来无冕的王,告诉其他Mafia组织,想要对抗真正的统治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很明显,「热情」做到了。

    黑手党的势力被重新排序划分,血腥“王座”上,无人知其长相、年龄、性别、出身的背后BOSS隔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操纵着「热情」在这座城市里不断的排除异己,疯狂的掠夺地盘,树立无上的权威,每个试图探听首领相关信息的人都会被「热情」的鬣狗们盯上,残忍杀死。

    未知给所有人带来的恐惧不亚于死亡。

    芙尔图娜听街坊四邻和同学们谈论着,据说「热情」的成员每个人都拥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奇异的能力,让他们能在帮派斗争中无往不胜。

    芙尔图娜对此持怀疑态度,就像历史上的胜利者在成功后总喜欢给自己镀金或宣扬其特殊性,以此来稳定自己的统治一样,说不定这个消息就是「热情」放出来吸纳新成员的幌子。

    她对这个组织没有多少好感,里面的帮派成员手段都很残忍,行事毫无底线,但生活在那不勒斯,就得忍受适应这由「热情」所带来的一切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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