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娜停下手里的动作，望了望远处的楚耀白，又看了看我，讶异地睁大眼睛：“这么大火气？”
“心情不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阮湘湘焦急地问道。
我犹疑了一下，尴尬地说道：“霍醒言生气了。”
外扬家丑的确有点难为情。
“为什么？”她们俩异口同声。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理直气壮地环抱双臂，“但我怀疑是因为顾宇承。”
冯安娜先是向后仰了仰，又看了眼阮湘湘，然后神神秘秘地朝我凑了过来：“你劈腿啊？”
“我劈你信不信？”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冯安娜，她悻悻抿了抿嘴，含冤说道：“那不然跟他有什么关系？”
“股东大会结束的那天，晚上我回家，他就问我给顾宇承转让股权的事，然后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找顾宇承帮忙，他也不回答。”
“不是……等等……”听到这里，冯安娜眉头一皱，“这件事他事先不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这么大的事，你没告诉他？！”
“但是会计卧底的事我跟他说过啊。”
“大姐，这能是一码事吗！”
我还是头一回在冯安娜脸上看到“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演绎。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转过脸去问阮湘湘：“顾宇承之前跟你说过我把股权转让给他的事吗？”
“没有。”阮湘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你生气吗？”
“不生气。”
“你看！我就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向冯安娜证明。
阮湘湘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因为他说是你让他保密的。”
“……”
“梁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次是有点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他跟你也是一家人，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告诉他，他不生气才怪。”冯安娜拿起手边小桌板上的镜子照了照，检查自己的妆容，“你不找他帮忙就算了，还瞒着他，他肯定觉得你把他当成外人，不相信他，这换了是谁都会生气的吧。”
我企图反驳，却发现她并没有说错——我不相信他。
不是不相信他这个人，而是我刚刚才意识到，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接受这个世界。
我无意识地防备着这个世界的一切，无论是谁。即便我自认为绝对相信阮湘湘和顾宇承，但我相信的从来都不是他们本人，我相信的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相信只要遵循这个规则我就不会受到伤害，一直以来这就是我的自我保护方式。
顾宇承虽然和我合作，但也只知道股权的事，对会计的事一无所知；梁盛虽然是我的“亲爸”，但我却没对他透露计划的任何一部分；霍醒言虽然每天跟我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我只告诉了他关于会计的事，只字未提股权转让；甚至于一直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的阮湘湘，我也只是告诉她别担心，别的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是可以完整地告诉他们我的计划的，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支持我，可我却理所当然地觉得没必要。我好像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事。
“湘湘，那……我没告诉你这些事，你生我的气吗？”
阮湘湘被我突如其来的发问吓得不知所措，嗫嚅道：“其实……有一点点……”说完她又慌忙摆手，“也不是生气！就是……有点难过……感觉你好像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可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
从始至终我都把她当成一道护身符、一把保护伞，我对她的好都是出于算计，但她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把我当成好人，对我坦诚相待。她所以为的友情不过是被我拿来利用的工具，而她还傻傻地相信我。
“我帮你是有我的目的的……”
“我知道。”她干脆地说道。
我愣了愣：“你……你知道？”
“你不是早就告诉过我吗？去年在片场的时候，你说虽然不能告诉我原因，但你绝对不会伤害我。”
……
我还说过这种话……？
——“您帮了我那么多次，我知道不应该这么问的，但……您做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我的确有我的目的，虽然不能告诉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你放心，我做这些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相信你！”
——“我说了你就信？”
——“嗯！你不是也说过你相信我吗？”
——“那是因为我有目的啊！”
——“没关系！”
——“那我要是骗你的呢？”
——“那就等到我发现被骗的时候再说吧！”
……
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着要让她记住我帮过她，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表明了心迹，断然没想到这反而促使她更加亲近我……
一晃也一年了，这些话她竟然都还记得。
“这世上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你是梁总，是商人，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她顿了顿，“但你也是梦梦，是我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
经历了潘贝的事，她仍然不吝对美好情谊的憧憬，这份纯真我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你俩别在这儿肉麻了行吗？”冯安娜五官皱成一团，愤怒地提着裙子起身，“真受不了……”
看着冯安娜暴躁走开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出来。
“娜娜就是这样，嘴硬心软。”阮湘湘也笑着看着她的背影，“明明很关心你，你出事那段时间她来问过我好几次，问我有没有你的最新消息，还不让我告诉你。”
“她以前欺负过你，你不恨她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能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不了解彼此，有点误会，现在不就好了吗？”
真的，圣母来了都得给她颁个奖。
“湘姐，下一场准备了！”
“来了！”阮湘湘伸着脖子朝那头大声回应，然后又缩回脖子小声对我说道：“你回去跟霍总好好聊聊，他对你那么好，不可能真的跟你生气的。”
是吗？他真的不会跟我生气吗？可是哪有人会一直无条件地包容别人呢……
他们几个都去忙了，我独自坐在二楼的休息区发呆。正恍神，忽地听见商场里响起清脆的儿歌，我循声望去，一楼缓缓驶过一列五颜六色的观光小火车。
和高奢商场不同，这间商场的目标客户群是“普通人”，主打的就是亲民，因此商场里有很多儿童游乐设施，其中就包括这种观光小火车。
看到小火车，我的回忆瞬间被勾起。
就在这间商场，就是那辆小火车，我硬拉着霍醒言陪我坐过。
那还是在我刚到这个世界不久，司机师傅请了一天假，小周也临时外出，我又刚好要去商场巡视，只能厚着脸皮求霍醒言开车送我。到了商场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专业上的事我不懂，只好随便逛逛，逛着逛着就看到了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小火车。
这东西虽然是给小孩子设计的，可也会吸引到我这种心智偶尔只有十岁的成年人，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这里，每次只要看到商场里的小火车，我就会连路都走不动。霍醒言自然是不愿意坐的，但当他发现被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拽着撒泼不肯走才更丢人之后，他选择了妥协。
我抢在另外两个小孩子前面占领了最后两个位置，小火车开动的时候我得意地朝他们挥手炫耀，收到了他们憋屈又羡慕的注目礼，以及霍醒言鄙夷的白眼。
人往往是口是心非的。我清楚地记得霍醒言从刚坐上去时的焦躁、狼狈，到后来从容地欣赏沿途的风景，也就不过短短五分钟而已。
——“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事，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以后不敢了！”
——“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不告诉我也无所谓，但别以身犯险。”
——“告诉告诉！以后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告诉你！”
就在我盯着楼下小火车兀自出神的当口，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一幕。
他说的我答应过他的事，该不会就是这个？？夜店那次他也生气了，气我瞒着他擅自赴约，为了认错，是我自己主动答应以后什么事都会告诉他。
原来这就是他生气的原因，跟钱没关系，跟顾宇承也没关系。
还真被冯安娜给说中了。
幡然醒悟的我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匆忙离开片场，去公司处理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后就赶回家了。我虔诚地做了一桌他喜欢吃的菜，满心期待着当面跟他道歉，然后和好，结果等到半夜他才回家，饭菜冰凉不说，他一到家就进房间了，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我。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打电话不接，发消息很久才回一条，早出晚归，除了睡觉时间以外他都不在家，我们两个成了真正的室友。
霍老爷子他们都走了，霍氏最近也没什么大事要忙，他如果不是出轨，那就是躲着我，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我是有错在先，但他这样的冷战反倒激起了我的逆反心。道歉？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