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处偷看那个与哭泣小丑柔情蜜意的女人，她正弯着腰，在对方一个身位不到的距离处给他上粉。她认真地、一点点画，一眼也瞧不到缩在门缝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的他。
瑟吉的记忆里，化妆师并不是个安分规矩的女人，但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有那瘦弱的红发男人。她笑着贴近他耳旁，不知道又讲了什么混账话，裘克的表情竟有些羞赧，耳朵尖粘上红晕，陈羲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无言而沉静地窥探着这一切，一种难言的被背叛感席卷上他的心头，这种情绪不来源于他自己，而是身体里另外一个隐秘的灵魂。
陈羲悄无声息地退场，准备迎接他的下一场演出。
第三个世界中他扮演的是臭名昭彰的微笑小丑，顶着台柱子的名号，陈羲需要上台表演和排练，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他在这个位面全盘继承了瑟吉的记忆，这带来的副作用是，他也一并接手了他的情感，以及恶劣的本性。
那种感觉就仿佛两个灵魂挤进了同一副躯壳里，瑟吉是陈羲最不齿的那类家伙，他暴躁易怒，傲慢无礼，任何不合心意的人或事物都会遭受他的谩骂和攻击。
大脑被强硬地塞下了一份不属于他的回忆，陈羲的精神很混淆。
他每天拼命地压抑着身体里属于瑟吉的那部分，即使系统要求他维持烂人人设威胁了几回。
其实做起来很轻易，他只需要像瑟吉一样酗酒，每天喝得烂醉，稍有不顺心就抄起杯子上门朝妻子的脑袋砸去，可拥有身体控制权的陈羲没办法容忍自己成为这种人。
需要修复Bug的陈羲反而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出人意料的Bug，大家发现招猫逗狗的台柱仿佛变了个人，他不再热衷于赌博，喝酒，找娜塔莉麻烦。固执地做着那些无意义的抗争，陈羲也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较劲。
即使他闻见酒香还是会喉头发干，见了漂亮的女人还是走不动路。这些都在陈羲的承受范围。最要命的要属瑟吉风头一时的情人，一个美貌多情的化妆师，她对瑟吉的影响比其他人更多更强烈。
如果仅仅只是她一个眼神或者勾勾手指就不由自主地想走过去，这样和狗有什么区别？
他想。
……
陈羲无声的坚持起了效，系统终于看清这个少年身上的反骨。系统做出让步：陈羲可以在不过分的范围内不保持瑟吉的原设，但它同时也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陈羲在这个单元扮演的是非常关键重要的人物，他的抵抗导致了整个剧情的停滞不前，系统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一切拉回正轨。
可陈羲已经不想再做那些会让他的手染上鲜血的事了，先前他已经被关于杀人的噩梦折磨了很多天。陈羲洗手时总是浑浑噩噩地望着水流愣神，等他反应过来后，双手已经被泡得发白而皱化。
于是，他用金钱买通了一个吸毒的女人，让她在裘克的粉盒中下了东西，并放火烧了老化的休息间。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约了那个烦人的化妆师出来谈话，好像这样就能假装减轻几分罪恶似的。
为了使「Bug」的影响降低至最小，他把化妆师接引至身边，这是为了限制住她的行动。另一面他放出谣言，离间她和裘克的关系。面对她时他总会没来由的头痛，精神恍惚便忆起了从前，她却始终用陌生而戒备的眼光看着他。
然后他无端觉得恼怒，没有什么理由的。
在他被瑟吉的记忆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她这个当事人却能淡然地置身事外。她理智且冷漠，平淡应对着他的怒火，他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一样可悲。
但这不公平，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卷入其中的外来者，陈羲想，他是被牵连的人。
“你可以滚开吗？”
他厌恶极了她横眉冷对的模样。
他想让她回想起过去，因为「Bug」促使她变得深情又专一，他想要修复她，一方面是出于他的私心另一方面是希望不那么费事儿。只要她不阻碍他，只要她恢复成从前那样的人，他就用不着清除她。
可这无济于事，在她身边反倒更像是折磨他自己，她只会无尽地给他添麻烦，鄙夷的眼神令他的心震颤不安，他需要用十足的耐心克制住瑟吉对她的爱欲，以及施暴的念头。
和瑟吉曾经的所有情人一样，她在瑟吉的心里实际上并不特殊，只不过她聪明且讨喜，还没有遭遇过瑟吉的打骂。而如今她一不顺从，瑟吉恶劣的灵魂便开始按耐不住。
“多可怜啊。”
终于有一回，在她的骂声落下后，陈羲俯身压制住了她。
他稍不留神，瑟吉那部分意识就占了上风。
“你以前，被我上的时候，我把你压得直叫唤，你也不忘问我要什么珍珠耳环或者貂皮大衣……”
往常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她终于变得慌乱起来，她眼睫颤动地盯着他，紧张得大气不敢喘。陈羲的头脑有些晕眩，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有力的手，这双手曾在舞女露出的手腕和大腿上留下过许多淤青。
他想起脑中那些香艳的记忆，化妆师用手臂攀上他的后肩，她娇笑着在他耳边舔吻，红唇欺压而上，光洁圆润的肩膀和靓丽的金卷发让他心中一阵失神。
陈羲是谁？
她依然恐惧地望着他，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里填满了惊惧的情绪。然后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呢？他要占有她么？还是像瑟吉一样，出气地打她一顿？
他眼前忽地浮现出很多幻象，在一场残忍的施暴结束后，舞女静静用手背擦去流下的鼻血。她脊背颤抖，麻木而讥讽的视线令人心惊肉跳。
陈羲是谁？
他如梦初醒般撒开手，慌张后撤，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怪物。
系统常在他的脑中嘲讽，它不理解它的宿主为何如此执拗，明明有更快的完成任务的方法，而他每回都要绕弯子。Bug的存在其实于他百害而无一利，不是妨碍他，就是让他失控。她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漏电的机器，他就在旁边敲敲打打，希望她能恢复从前的功能，而不忍将她彻底摧毁，但他总是会被她漏出的电流刺伤。
“明明以前是那样贪慕虚荣的你，为什么会突然转性一样的这么对一个瞎子付出。”
醒来吧。
“让我猜猜，你又给自己买了什么？项链耳环？或者戒指大衣？噢，都不是，你居然拿情夫的钱去给某个瞎子治眼睛。真是可笑。”
算我求求你。
“跟着一个赚不到钱供你挥霍的过气演员有什么意思？我印象中的你可从来不会这么做。”
回忆起你以前，那才是你的、设定啊。
“……”
可是什么都没用，她还是瞪着双眼睛在他身前恼怒地看着他。她仰着脸，那只扇了他一耳光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陈羲后知后觉才感受到颊边的辣意，可他的心灵却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终于明白，Bug就是Bug，她没有再被唤醒的可能性了。
化妆师转身走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扭头瞥了他一眼，他正目光幽幽，一瞬不离地盯着镜子，从她的视角望过去有种恐怖的怪诞。
修长的指尖动了动，陈羲碾住那张还残留着白/粉的脸，他用力地揪住两边，往上提，嘴角因此被迫牵起机械的弧度。
他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他从来就不认识这张面皮，也感受不到痛。
【以「人」认知的水平，你认为自己在做坏事，所以你才会挣扎，想做一个不那么坏的坏人，但其实那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在「神」的角度上，你并没有做坏事，你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系统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万物都有其运行的轨迹，不要妄图以蝼蚁之躯改变命运。】
……
陈羲下手了。
他不光继承了瑟吉的身体遗留下来的烦扰，同时也继承了他的人脉和财力。如果他想，他可以花钱买通任何他想买通的人。
魔术师的舞台失误给裘克造成致命的打击，那条断腿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裘克的发疯来得猝不及防，他扛起电锯，变成了见人就砍的怪物。
小丑。
但当他站在他面前时，陈羲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压迫与恐惧。
这也没多大意外，瑟吉这个角色注定是要牺牲的，当他按照剧情的轨迹行走，他就知道自己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他想保持镇静，试图压抑住他的畏缩心，可心脏还是无法抑制地狂跳，那道撕心裂肺的疼痛降临到他的膝弯间，有几秒钟他痛得呼吸都停止了，牙齿磕碎到地板上，泪水不受控制地分泌了出来。
可他忍住哭泣，因为他看见那个女人站在他几步外的地方，神情无悲无喜，她小心翼翼地后撤了几步，避开他的血迹。
哪怕是出于报复心，他也要把她拖下水。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把责任都推在我的头上……你怎么不看看站在你身边那家伙是个什么货色？”
用几句话攻心，是陈羲一直以来最擅长的领域。
“她可以因为我不给她名分而离开我，自然也可以因为你没有利用价值了而离开你……”
他已经气若游丝，可他的语气，还是毫不遮掩的恶劣。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
最终的结局如他所愿，他借裘克之手铲除了Bug，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陈羲却没办法享受胜利的快乐，他无法笑出来。
如果说原作中的瑟吉只是割脸之疼，那么他就体会到了断腿、切割、灼烧的三重痛感，即使清楚是他罪有应得，可他依旧不甘心。
他怀念起那头浓密的金发下女人冷淡又嫌恶的脸，忽然回忆到什么，嘴角弯起一抹扭曲快意的笑来。
他想，直到最后，她终于正眼地看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