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历任期间,贵族被以铁血手腕整治了一番,大部分空有名号而无实权,赫德曼家族便是如此,用X先生的话评价就是徒有虚表的空壳子,金融危机后,地位成了他们唯一可以炫耀的东西。
赫德曼庄园享有西伦敦最优渥的地理位置,庭院和园林景色完美得融合在一起,极具特色,气质典雅,宫殿式建筑蔚为大观。
卡普家显然还保持着旧派贵族的礼仪习惯,十几位男仆女仆排成两列伫立在宅邸的空地前,余鲤茫然地站在大门边捏着衣摆,没过多久便有一位穿着燕尾服的老管家打开门迎了出来。
“小姐。”
直到余鲤被簇拥着进入了宅邸,她才如梦初醒般下意识再转过头,身后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仿佛真如萨贝达所说的只是一个任务,他将她平安护送到家中,便消失不见。
“终于舍得回来了?”
刚走到大厅,一句不太友好的声音就从拐角处传了出来。
说话的是位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年,声线稚嫩,神情是贵族特有的矜淡倨傲,比她足足矮了一个头,只能仰着小脸看她。
“不是很有勇气吗?我倒希望你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原身的堂弟,原身和他关系不算坏也不算好,突然变得这样刻薄,余鲤有些摸不着头脑。
“真不知道樊妮犯的什么病,让你跟克里斯那样的暴发户联姻,疯了吧,再怎么说你还冠着赫德曼的姓呢。”他微眯起眼充满敌意地看着她,恶毒的话从那张漂亮的嘴里说出来,令人不寒而栗,“与其等着家族的荣誉被玷污,为什么你不干脆直接死在外面?”
少年在一番嘴炮后心中的郁结得到了疏解,他高傲地双臂环胸,等待着余鲤露出悲伤气恼的神色,面上没有一丝惧意。
紧接着,他就看见他素来高贵清冷,好似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堂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挑了挑眉。
然后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
她毫不客气地拽着他耳根揪来扯去,力度大得令他一瞬间眼里不受控地分泌出一层生理液体,笑得宛若童话故事中吃小孩的女巫,“臭屁孩,小小年纪嘴就这么毒,小心长大了没有姑娘要你。”
“樊妮夫人在书房等您。”
在听到管家恭敬的传唤后,余鲤才松开手,在小屁孩仿佛能喷出火一般的眼神中一步三摇地施施然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与原身的母亲会面。
赫德曼夫人拥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棕头发和绿眼睛,半截身子小小地陷在沙发里,形容枯槁,像一支扎在土里的干瘦玫瑰。
修身的绿色长裙将她反衬得纤细而高挑,她此时正低着头,怀抱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轻声哄着,听到门扉扣响的声音后,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在与余鲤目光交汇的刹那嫌恶地蹙了一下眉。
“你穿的那是什么?”
余鲤瞟了眼身上的男款风衣,看着起身走向自己的伯爵夫人,无赖耸肩,“风衣啊,我觉得还挺不错。”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的脸就被猛地打偏过去了半边。
那一巴掌扇得极狠,清脆的响声吵醒了正在樊妮怀里熟睡的男孩儿。他懵懵地抬头,看着母亲被气得铁青的侧脸,又看看脸上顶着个巴掌印的余鲤,忽地哇的一声含糊地哭喊了起来:“姐姐——”
樊妮看起来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整个胸脯都在剧烈地颤抖,“不许哭!”
小孩儿抖得更厉害了,挣扎着伸出双臂想往余鲤的怀里扑,也不知是不是原身的情绪作祟,她竟莫名有些于心不忍。
“你不要对他那么凶,他还只是个孩子。”
伯爵夫人冷笑两声,目光死死地盯住余鲤:“哦?现在知道你的弟弟还没长大了?你跑的时候考虑过他吗?啊?考虑过我吗?”
脸颊又麻又痛,烫得像火烧。余鲤捂着脸,沉默地听着伯爵夫人对她的控诉。
“从小我是怎么教导你的?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你真是丢脸……没有一点荣誉与担当。”
男孩儿还在她怀里小幅度地抽泣着,樊妮好像终于平复了一些,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她声线颤抖着,嗓音夹杂了几分无可奈何,“我能怎么办呢?你的弟弟还那么小,如果得不到X先生的助力,这个爵位能留到他成年吗?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死后,家业被你的其他堂兄弟夺走?”
余鲤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嘲弄地笑了笑,语气疏离而冰冷:“所以我就应该牺牲给您儿子铺路是吗?”
没来由的敬称令樊妮听出了莫名讽刺的意味,她微微恍神,就听见她不含一丝感情的声线继续往下诉说了下去:“在您儿子成年以前,我得忍受着在一个我不爱的人身边待十几年,直到他有能力接手家业。”
“他是你的弟弟!”樊妮仿佛承受不住般尖声地打断了她。
余鲤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
她被禁足了。
女侍来了又走,劝余鲤不要同樊妮夫人置气,她却对此置若罔闻,只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试图梳理脑袋里的信息。
短短一天她就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因为在整理信息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她意识到,今天遇到的少年可能说的不是童言无忌的玩笑话,她的存在确实对整个局势的走向至关重要。
赫德曼家族共分为两部分人,固守原主父亲产业的樊妮夫人,以及其他杂七杂八想分一杯羹的旁支,就连最小的堂弟都不希望她活着。
他们一方面是为了荣誉,不想让赫德曼家族跟非贵族的X扯上关系,另一方面则是怕X先生的加入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到时候夺取家产只会更困难。
不论在哪一方阵营,余鲤都是牺牲品。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直到她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一声微小的咯嘣声,余鲤微微撑起半个身子,对上了双她意想不到的灰蓝色眼睛。
窗户打开了半边,许是夜晚的风有些大,窗帘被吹得烈烈颤抖。
那时她脸上还顶着一个未消下去的巴掌印。
萨贝达身手矫捷地踏入了房间,一如既往的她沉默他就不说一句话。直到他走到她的床边,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你的脸,怎么了?”
她迅速垂下了头,仿佛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狼狈相。
“萨贝达。”她声音微微颤抖着,指尖极慢极慢地勾住了他。
没有问一句他是怎么来的,以及为何要来,她只是勾着他的手,对他说:“我们逃吧。”
“每个人都在对我分析着利害关系,谈家族,谈荣誉,但是我不想听这些。萨贝达,”她的头很沉重缓慢地抬了起来,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双眼平静得令人心惊肉跳,“我的家人想杀我。”
“……”
“我的母亲,把我当成了一个获取利益的工具。堂弟,那么小。十一二岁,就想让我去死。”
她慢慢从床上半跪了起来,双臂环过他的脖颈,脆弱得像是他一推就会碎掉似的。奈布身体微僵,任由她脑袋埋进了他颈窝。
“怎么了?”他不擅长言辞,视线落在她如瀑的长发上,低声问询。
终于,怀里的姑娘又有了动作。
余鲤小心翼翼地,虔诚地,捧着他的颊边,在萨贝达的唇间献上了她的第一个吻。
她说:“带我逃吧,萨贝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