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乌林蔽月,天地瞑朦。

    夜风猎猎,刮得乌树林狂乱摇曳不止。

    山雀早已惊飞。

    “嗬……”老者捂着露出白骨血肉模糊的大臂,胸口一伏一伏地喘着粗气。阴森森地盯着前方的身影,像是林间阴暗处,湿冷黏腻的毒蛇。

    少女红衣白纱,夜风吹得衣袂翻飞,持着剑,踏在落叶上吱嘎吱嘎,一步一步靠近老者。

    “所以,你,又为什么要杀我?”

    关生死的话,少女开口的语调却有些漫不经心,未在意答案。好似兴之所至,随口一问。

    似乎问到了点上,那老者镇定下来,挺起胸膛,斜睨着令飒,张狂道:“你阻挠北地百姓求雨祭祀,如此不义背德之事,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令飒轻哧一声:“求雨祭祀?你是说屠二十四只连眼睛都未睁开的幼兽,腰斩五岁稚子,去求荒诞无影的怪力乱神之举?”

    “可笑!我为何救不得?”

    老者沉下脸来,怒声呵斥道:“无知小儿!若他一人之命,能救得北地百姓,那便是大义!他一条命也就死的值了!你这等寡恩薄义的自私之辈,害得北地大旱不止,唯一的生路都被你断了,莫说我等江湖侠义之士杀的得你,天下百姓起而攻之也是你该!”

    令飒不屑,懒散地掂了掂手中的长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疑惑地看着老者:“值得?好端端的一条命,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得去死?那行啊,你去啊,你云山鬼刀这等侠义之士定是义不容辞,若是真的求下来雨,我给你立个长生牌位也是使得的。

    将听了一半,老者胸膛便起伏不定,握刀的手攥得紧,待听的让他去死等语,脸色愈发阴沉,握剑的手紧得控制不住地发抖。

    恶狠狠怒道:“竖子尔敢!”

    言语间,浑身内力大震,双脚借树猛地用力一蹬,高高跃起,月色朦胧只见刀口雪亮,直扑令飒而来。“你身为公主,不以天下大义为先,我不过替天行道!”

    令飒手腕一抖,催动内力灌于剑身。平平无奇地长剑剑身慢慢显现出古朴的花纹流淌着红色暗芒,提剑上掠。

    那一薄薄长剑携着浩瀚的内力,似有山河之势,携山带海从天压来,强势不已。赤色的剑光于那浩然的刀风相撞,掀起狂烈的风呼啸着四下横冲直撞。直卷的乱林狂飞,吱呀乱叫。

    “既知我乃长朝公主,千百年来江湖之人不涉朝堂之事,如今你们都要破这江湖道义不成?”

    老者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剑,只觉得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却仍旧瞪着眼辩解他的那些歪理:“你一日未归朝廷,便一日算是江湖宋今禾。恩仇录有人十万金买你的命,那我便接得这桩生意,何来违背江湖道义之说!”

    令飒了然,觉得有趣,低声一笑,“恩仇录?十万金?我这条命还挺值钱的。”说着偏了偏头,盯着老者不急不缓道:“你这条命可就不值了。”

    尾音刚落,令飒长剑一横,面如寒霜:“因痴儿言语无状杀下桥村王家十八口,为夺宝与人合谋屠遇山派满门,替天行道?柯潜行,今日,我便告诉你,天下正道到底是个什么道!”

    赤光大震,长剑如一条火龙一般灵巧而势威,让老者止不住连连后退,连忙横刀抵挡。

    长刀劈上,却徒留刀影孤鸣。

    柯潜行根本找不到令飒的身影,徒劳地举着长刀乱砍抵挡神出鬼没的剑光,时不时剌出一道口子,血肉翻飞,伤口处似烈火灼烧,眼神凶戾,面色狰狞,口中却不饶:“不过区区小儿,能奈我何!”

    狂暴的剑气带着风火燎原之势,铺天盖地地袭向老者。如同一张巨网缠绕得他突破无门。似是滚烫炙热的绵延山火,摧林压山,不可阻挡。

    “不如何,取你性命而已。”

    剑光收束,长剑猛的一刺,喷薄的内力大震开来,直取柯潜行脉门!

    顷刻之间只余寸近,柯潜行一慌,已顾不得其他。心中一横,调动全身内力灌注于长刀之上,倾身之力只盼能挡下致命一击。

    “呵。”

    柯潜行听得令飒极淡的一声冷嗤。

    澎湃的内力相撞,柯潜行五脏具震,顿时血脉喷张,只觉浑身血气翻涌,吐出一片血雾。

    拼尽几十年的功力,能换得回一条命,也算是值了!

    却不料,那炽烈的剑光散去,里面竟还藏着一股雪刃内劲!

    如漫天雪色冰花的冰雪利刃直抵面门。齐齐钉入他的四肢脉门,重重地摔砸在地。再动弹不得。

    赤良剑近。

    “何为天下正道?山河昭昭明,无冤也无怨!”

    “何为侠士?扶弱小于倾崩,救苍生于危困,仰身弗愧于天,附身不愧于地!”

    “无论如何,不会是你这种人,这正道也不由你来申!赤良剑渡你一程,来世且做个好人!”

    枯叶漫卷狂飞,又归于山野静寂,月色苍茫。

    令飒转身,毫不在意地抬起手粗略抹去嘴角的血迹,素手一抖,长剑如新,收剑回鞘。不回头地向着巍然的山崖赶去。

    *

    此地位于裕岭山脉西北,黑色的乌木高的遮天蔽日,层峦叠嶂,故名黑风背。

    半阙要圆不圆的缺月探出了头,朦胧的夜色渺渺茫茫,迷迷糊糊似的照不进那陡峭绝壁之上,层层树木掩映的偏僻土屋。

    “啪!”长鞭应声入肉,有些沉闷。

    挥鞭人嫌弃地转了转手腕,他打得手腕有些酸了,是以声音不如先前敞亮。

    少女单薄的身躯随着鞭子骤地紧绷上扬,又脱力地重重垂下。

    只是极为隐忍地溢出一声闷哼。

    随着动作,两侧被紧缚在刑架上的手臂又勒得更深了些,粗粝的呲毛麻绳紧紧地嵌入血肉,黏在一起。

    “周应缇,还是不说吗?”

    首座上作青色长衫打扮的黑脸书生,翘着腿扬着下巴,笑得恶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刑架上少女死咬着牙,任由血水不可遏制地从嘴角溢出的模样。

    火光明灭,映得少女容色倾城,那是极为圆润的鹅蛋脸,肌骨莹润,一看便知定是养的极好极娇贵的小姐。眉翠如远山青黛,柔和而高雅;眼睛生的圆润,灿若流星,小扇一般的睫毛因为疼痛颤个不住。

    十二鞭刑下来,镶着兔绒边的水色锦袄四分五裂,露出洁白的里衣。一道道血痕沁出,顺着兔绒滴答滴答,在少女的脚边浸出一小摊泥泞。却硬生生地挺直脊背,扬起纤细脆弱的脖颈,傲然挺立。

    忽听见她兀地开口笑了,破碎又凛冽:“说?说什么?说你这样的肮脏败类,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男人从牙缝里带出一声扭曲的气笑,两三步跨到少女身边,扬起短粗黝黑的巴掌,带着劲风声,又急又重地落在周应缇的脸上。

    打得她感觉自己几乎就要散架,扯得身上的伤口生疼。

    “周应缇,你以为你还是世家女吗?”

    “明京换人了,周家没了,你父兄都死绝了,你现在落在我的手上,我要你生,要你死,要你被千人骑万人踏,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男人越说脸上的神色越是狰狞,呵了一声道:“当年你们把我丢出明京城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

    似不解气,劈手夺过那根染血的鞭子,想也不想,抬起手就又是一下。

    “啪!”的一声,在这个有些逼窄的柴房里响亮得都能听见回声。

    周应缇狼狈得偏向一边,不由得闷哼一声,口中鲜血又涌出一滩,和满地灰泥混在一起,黑得可怖。

    却不太在意,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落在你手里,本就没想过还会活着出去。”

    迎着男人越发阴鸷的目光,愣是将打趴的脊背再次挺起。

    不急不缓地补了一句,“倒是觉得当年还是太过仁慈,到底留了你一条生路。”盯着范翼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冷冽道:“堂堂进士,落草为寇,你生不得名,死入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范翼气极,抬手扬鞭,啪啪啪直得打得周应缇皮开肉绽。没多少技巧,只有男子的蛮劲。三四鞭下来打得自己都脱了劲。

    打得周应缇终于住了嘴,低下了她总是高高扬起的脖颈。

    “王室俱亡,新君继位,你周家偷盗玉玺,乃为叛臣贼子,上下一百六十余口,皆斩。你父兄拼死护你出城,周应缇,莫不是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吧?”

    周应缇费力地弓着身子,靠着缚她在刑架上的绳索才没有直坠到地上,口中鲜血不断,乌啦啦地滴着。

    眼神一如往昔世家女的傲气与从容,黑色的眼眸里透着的冷冽犹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向范翼。

    “我周家,死节。”

    “新君?那又如何!我周家是对是错自有天地良心,神鬼见证。”

    “范翼,当年没有杀你,亦是我周家君子良善,如今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善恶终有报,我为鬼为神都不会放过你!”

    范翼眼神里的阴狠浓得快要溢出来似的,掰着周应缇的脸直直对着他。黄白的牙齿几乎要怼到周应缇脸上,口中呼出的气,带着一股腐败烂果的恶臭,臭到发酸。

    “周应缇,看来你是学不会识时务了。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娇娇女娘的骨头硬,还是我这十种极刑硬!”

    说着猛地丢开手,疾步过去,掀袍重重坐下,带着椅子吱嘎一声,在泥土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看着周应缇,像是看着树下之蝼蚁,砧板之鱼脍,很是享受这种往常高高在上的世家嫡女,如今被他踩在脚下,左右生死的感觉。

    目光从摊着刑具的桌上一样一样的扫过,最终停在桌子旁边那架着碳烧的滚滚热气直直蒸腾的火盆上。

    抬了抬下巴:“火烙吧。”

    刀疤脸连忙应是。

    火盆烧的滚烫,里面的烙铁已经烧得红的发透。

    刀疤脸挑挑拣拣了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烙铁。几乎是贴着周应缇的脸四处比划。

    火红的烙铁慢慢逼近,炙烤着脸颊的血迹几乎干涸。

    热浪滚滚,周应缇不躲不避,再没力气,但是却没有闭眼,死盯着范翼。

    糊着破烂明纸的高窗,透进星星点点昏暗明灭的光亮。和应着屋里的火光隐隐绰绰。

    两寸,一寸,半寸……

    火光兀得一跳。

    “铮!”

    陡然一声,划破寂静的夜色。

    刀疤脸手腕一痛,手中的烙铁应声落地。

    屋中五六人登时一惊,纷纷回首,望向门边。

    这一望,似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提了一口气噎在喉咙间。

    月色并不透亮,屋外一片漆黑,像是吞天灭地的恶兽之口,恍若无尽的苍茫黑渊。

    呜呼呼地风声刮得乌树林摇摇曳曳地止不住直响。

    来人长剑指地,那剑尖滴滴答答似在滴血。

    屋里火光被风刮得直跳,照着来人脸上明明暗暗,勾勒出高挑颀长的剪影。

    犹如忘川河畔的索命鬼魅。

    透过缭绕火光看向刑架上的血痕斑斑少女。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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