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县是我国西部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幅员面积几百平方公里，它的城区中心不大，从南走到北，一个小时就走完了。
和稍大点儿的城市相比，这哪像是一座城，分明就是两条交叉的长街道。
清晨，雨雾弥漫，整座升东城都泛着潮湿。
路上行人撑着伞，被刺骨冷冽的风裹挟着疾步而走。
这是座小县城，生活节奏缓慢，如果不是风雨交迫，谁会这么忙碌急促。
梁梦站在公交站台下，左手揣兜，右手撑伞，手指暴露在寒风中，冷得麻木且僵硬。
面前的公路年久失修，路中间横亘着蜘蛛网一样狰狞的裂纹和数不清大大小小的坑洼。
公交站台下正巧积了一滩水。
梁梦盯着水坑发呆，没注意公交车进站。
直到公交车驶离站台，轮胎搅得坑里的污水翻滚，她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公交车尾部红艳艳的贴纸广告，无奈且懊恼地抬起手腕看时间。
一阵风起，梁梦冷得打了个激灵。
庆幸平时没有踩点上班的习惯，现在时间充裕，等下一班车也不会迟到。
小县城落后，城市基础设施简陋，主干道狭窄，两辆车会车将将通过的宽度，整条街拥挤又破败。
忽地，一辆黑色轿车经过梁梦，坑里泥水飞溅，梁梦来不及避闪，扑腾出来的水全部溅到她大衣外套上，浸湿了整个下摆。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没有停下的迹象，梁梦表情寡淡，看着车尾越来越远，车标越来越小，她暗自腹诽:车是好车，就是开车的人素质不行。
她垂头看满是泥水的衣服，踌躇片刻，决定回家换衣服。
这时，已经驶出一段距离的车子停了下来，慢慢往回倒。
车子退回到梁梦跟前停下，她诧异抬头，隔着黑色玻璃窗，车内的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一位莫约四十来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急切地从前排主驾驶下来，风雨略过他的脸，带着十足的歉意:“姑娘，不好意思，打湿了你的衣服。”
梁梦回过神，没打算计较，但隐在伞下的表情算不上好，她摆摆手，“没事。”
男子见状，赔笑道:“我们加个微信吧，我赔你洗衣服的钱。”
梁梦眉头微蹙，随后漠然道:“不用。”
男子表情为难，还打算说。
梁梦没耐心听，抢先说道:“抱歉，我赶时间。”
语气算不上好。
然后，转身离去。
......
梁梦回家换衣服，再马不停蹄赶回单位，还是迟了几分钟。
她刚落座，工位相邻的同事李姐笑着调侃:“真稀奇，你居然迟到了。”
上班两年多，一直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今天破例了，可不就是稀奇。
梁梦木着脸，无奈解释:“早上赶公交车，在路上衣服被打湿了，回去换了件。”
“冬天下雨就是麻烦。”李姐吐槽一句，想起件事，接着问:“一个星期了，你的车还没修好吗？”
梁梦抿唇，“没呢，修理厂说车太旧了，修起来比较麻烦，还得等两天。”
李姐了然点头，劝慰道:“要我说，你就应该趁此机会换辆新的，你那车老古董了，走在路上随时可能抛锚，安全隐患大得很。不过话说回来，车是你男朋友撞坏的，你没车开，他不负责送你吗？”
梁梦摇头:“坐公交车也一样。”
对面桌的丁灿抬头仰面看过来，笑眯眯跟着凑热闹:“梦梦心疼男朋友，舍不得他这么冷的天早起。”
梁梦想说用什么送，他那辆比我车还破的摩托车吗？
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则是:“又不远，没必要送。”
丁灿笑得意味深长，“能被我们梁大美女护着，那小子几辈子才修来这样的福气。”
梁梦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没再接话。
都是有分寸的人，察觉到梁梦的抗拒，丁灿点到即止，没再接着说。
办公室永远不缺八卦，有人随便说句话，话题也就绕开了。
后面的话题，梁梦都没搭腔。
她兑了杯速溶咖啡，试图让一团乱麻的脑袋清醒些。
水有些烫，水蒸气消散在空调吹出来的暖气中。
梁梦闲下心来听同事们闲扯。
李姐神秘兮兮地问正在刷抖音的陈叔，“听说黄氏集团要在咱们县开发旅游，项目落地云霞镇水库？”
陈叔放下手机，瞥了眼无人经过的办公室大门，收回视线看向李姐，摇摇头:“八字没一撇。”
李姐不解:“怎么说？”
陈叔轻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分析:“咱们西县一没有特色产业，二地理位置不佳，饶是黄氏集团有遇河架桥，遇山移山的能力，但也要看这个项目值不值得大动干戈，最近两个月，黄氏集团西部分公司旅游开发部过来私下考察了几次，都没和政府接洽。”
陈叔停下来呷口茶，搁下茶杯，感叹道:“商人重利，我看这事悬！”
李姐听得一愣一愣的，遗憾道:“还以为八九不离十了。”
陈叔说:“说白了，就是人家看不上我们这里。”
梁梦对着杯子吹开升腾的热气，试探性轻抿了口咖啡，苦涩冲击味觉，太阳穴崩得更紧。
梁梦揉揉眉心，半天不得缓解。
她一直觉得，陈叔在办公室扮演着扫地僧的角色，总能知道些令常人咋舌的隐秘事。
陈叔还在慢悠悠地说:“我们县旅游业可是块儿硬骨头，前头好几任领导想砍骨吸髓都没成功，黄氏集团这么大的企业，又不是傻子，千里迢迢到这里搞开发。”
听着陈叔的评价，梁梦渐渐晃神。
紧接着，一位裹着羽绒服，形象气质皆佳的女性，戴着皮手套，提着包，脚踩高跟鞋，步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
既打断陈叔的闲话，也拉回梁梦的思绪。
是部门经理，王玉。
她走进办公室内的经理办公室，语气急促:“梦梦，准备两杯茶，用最好的茶叶，送到秦行长办公室。”
梁梦神色一凛道:“好的，玉姐。”
工作这么久，梁梦早就能根据经理的语气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
王玉说得又慌又急，这两位来访的客户，必然是大人物。
梁梦算准时间，动作娴熟地泡好茶。
王玉早已等候在行长办公室门外，她从梁梦手中小心地接过一杯茶，声音极轻地对她说:“客人已经到了，你和我一起进去。”
梁梦点头会意，换上标准的职业微笑，小心翼翼跟在经理身后。
踏进接待室那一刻，压迫感扑面而来，短短几步路，竟走得如履薄冰。
气氛越压抑，说明事情越重要，这是梁梦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
她垂着眼，没有看右侧的客人，却在余光里瞟见了秦行长身边的公司部余经理。
梁梦秉持勿听勿看的原则，视线一直垂着，紧盯手中端着的杯子，跟着王经理的步伐和节奏，谨慎地将茶杯放在客人前方。
梁梦从会议室下来，回到办公室，丁灿侧过头来，眼里装满了好奇，“谁啊？这么早就来见秦行长。”
梁梦摇头，表示不知道。
半小时后，王玉给梁梦安排新任务，“梦梦，订餐，今天晚上七点，西县酒店，十二个人，大包间，老规矩，你提前到酒店准备。”
今晚有接待。
梁梦下意识猜测:“是秦行长办公室那两位客人吗？”
王玉点头，惊讶于她的敏锐，“你怎么知道？”
梁梦说:“看您刚刚着急的样子，我随便猜的。”
王玉说:“猜得真准，好好准备。”
梁梦明白，现在就计划晚上的用餐，肯定是很重要的客人。
直到下午，陈叔分享他打探到的消息，上午造访秦行长的两位客人是黄氏集团的人，据说帝都总部还要下来一位高层。
果真重要。
如陈叔所言，黄氏集团作为国内顶尖旅游开发企业，公司总部矗立在帝都，国内外著名和非著名景区都有其身影。
西县就是个偏远落后，毫无发展优势的小县城，哪里值得黄氏集团多瞧一眼。
可偏偏，黄氏集团和西县政府就这么展开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谈判与合作。
今天黄氏集团的人来拜访秦行长，想必也是来商讨合作事宜的。
看来陈叔也有情报出错的时候。
梁梦额角突突跳动，开始头疼了。
她犹豫再三，走进经理办公室。
梁梦站在王玉的办公桌旁，迟疑地问:“玉姐，晚上...我可以不去吗？”
王玉盯着电脑屏幕，正噼里啪啦敲击键盘，闻言看她一眼，挑着眉问:“你晚上有其他事吗？”
梁梦头更疼了，实在想不出好借口，只能妥协地摇头。
王玉把梁梦脸上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郑重提醒:“你应该知道，这是你的工作。”
这话就是必须要去的意思了。
梁梦唇抿得发白，有气无力道:“好。”
王玉说:“忙你的去吧。”
梁梦微不可察地点头。
王玉看着梁梦垂头丧气的神情，于心不忍，“和前几次接待差不多，你都熟悉了，这次也一定没问题。”
她一直以来都非常看好梁梦。
较高的学历，姣好的容貌，就算没有背景，也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但梁梦好似对什么都无欲无求，每次单位的招考信息发给她，嘴上笑嘻嘻说着要报名考试，最后却敷衍地说忘记报名时间了。
梁梦不愿意进取，王玉又不能提刀架在她脖子上强迫她。
但今天晚上的接待，秦行长钦点了梁梦，那她就一定要去。
王经理蕙质兰心，很多时候都能猜中梁梦心里在想什么，这次却猜错了。
她并非苦恼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