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笙皇室自开国皇帝以来，便致力于工程营造。传承至今，时过百年，在匠人不断提升建筑技术的情况下，如今无论是代表着皇家尊严的宫城抑或人来人往的京都城门，都显示出一份肃穆巍峨。

    凛冬萧条，寒风不歇，深黑的夜色中，三匹骏马冲入京都的城门，直奔皇宫。

    寂静又肃穆的宫道上，原本半点杂音不可传，如今马脖上的铃铛传出阵阵脆响。

    一路无阻，最终在上朝的处政殿廷前停下，三人翻身下马。

    为首的中年男子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正提灯相迎的人前，低声问道：“国师大人，陛下如何了？”

    “一刻钟前，龙驭宾天。”国师身着白色锦缎长服，双肩各绣着金色太阳轮，眉眼中情绪寡淡地回复道。

    中年男子拉着他的手抖动着松开，有些慌神，方才清明的眼球上赫然蒙上一层白雾。

    “潜龙使身体不适？”国师看他眼睛情况似有不妥。

    “回禀国师大人，我们赶路途中有人阻拦，师父中毒，方才用内力稳住，想必是听到陛下驾崩之时，心神不稳，导致毒药发散。”跟在身后小女童说道。

    “无碍，只是有些视物模糊而已，我已服药，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即可恢复。当务之急是新皇人选，陛下可有留下传位诏书？”潜龙使的眼睛虽聚焦不清，却依旧凌厉精明。

    国师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本座之所以来迎你，只因为陛下之死另有蹊跷，想提前与你说明，可如今此等状况，怕是不好办。”

    “无妨，你且说缘故，我眼虽伤，但乾侍跟坤侍无碍。陛下于一刻钟前驾鹤西去，现在已快过子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边走边说。”潜龙使将手握在国师的手臂上，两人从处政殿往西走，一直走到西侧嫔妃居住区域中的长乐宫。

    “本座已将今晚事件中所有相关人员关押于偏殿，陛下尸身在正殿之中，一切事物仍保持原样，潜龙使且看看。”国师将潜龙使从长乐宫灯火辉煌的正殿引入东侧卧房。

    刚刚仙逝的地方躯体仍然躺在床榻上。

    可在潜龙使眼中，只能看见红色的床上一片黄。

    “乾童坤童，去。”他将手从国师的手臂上松开，在自己眼前晃晃，放弃挣扎。

    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上前对着床上的尸体叩头三次之后，才开始探查尸体状况与房间情况，与此同时国师去门外将侍奉的御医叫进来待命。

    “如何？”潜龙使隐约见两团黑雾回到自己身前。

    “回师父，尸体圆目怒睁，面色发白，嘴唇发紫，胸口有刺伤，已经包扎完，不似正常死亡，但也并非外伤导致。”乾童率先答话，潜龙使点点头。

    “指甲也是紫色，嘴巴里有一股腥臭味，像是死鱼发臭，被刺伤的伤口上没发现中毒的迹象，室内香炉中发现有迷香，床边的香炉中发现专供处政殿使用的龙涎香，香炉的盖子有磕碰的痕迹，龙涎香有安神镇定的作用，同时也会利通血脉，不知为何会放置在此处。”坤童的手上还沾染着迷香的，抬脚在潜龙使鼻子前扫过。

    让看不清楚情况的人皱起粗犷且如野草般杂乱的眉毛。

    “陈御医，你来说。”国师合时宜地将等在一边的人叫过来。

    “回国师大人，潜龙使大人，陛下身上有一处外伤，是刺客用匕首所致，虽没有伤到心脏，划破心脉，因匕首无毒，伤口处理及时，并无大碍。但之前在陛下遇刺前晕倒时，微臣便发现陛下身体有血亏的症状，似乎中了长久的慢性毒药，少说也有一年多了，但因为用药微量，只是时间长久，很难断定是什么。不过寒冰草之毒确实存在，我解毒之后为让陛下安眠，特地让宁嫔娘娘去处政殿取回的龙涎香。”御医边答话，边看适才说话的小女孩，惊讶于其细致的观察。

    国师见他们沟通无碍，在窗边的椅子上安坐，透过打开的窗户缝隙，看着侧殿的烛光和窜动的人影，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何为寒冰草？那腥臭之气又从何而来？”潜龙使手掌放在乾童肩膀上，转身站定，视线看到一片绿色，是御医官服的颜色。门外还有好几个同样颜色的人往房间里面探头，可见是国师为保证事情不出差错，把侍奉皇帝的御医都叫来了。

    “寒冰草，似菡萏。寒性毒药，其汁液有毒，无色，有膻味，服用之后若人的体温高于常态时，毒性被压制不会发作，体温常态时会让毒发，人呼吸困难乃至窒息而亡。我发现之后便将毒药解除，并且告知昆仑大人，想必陛下并非死于此毒，但腥臭之气从何而来，微臣无能实属不知。”陈御医说着向皇帝安眠的方向跪拜下去，看似懊悔，却没有哀痛哭泣。

    “知道了。”潜龙使捏着徒儿的肩膀思索着。

    既然并非外伤所致，也不是寒冰草之毒，那要么是不知名的慢性毒药所致，要么是那个腥臭味道的缘故。但现在不简简单单是查出皇帝因何而死这般简单。

    按照国师所说，今夜先是有人起兵异动，接着皇帝诡异昏厥，随之刺客竟能在暗卫的层层保护下对皇帝下手，最后皇帝明明依然无恙却骤然离世。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在外遍破奇案的潜龙使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如果没断定错的话，他今晚是得跟这波谲云诡的皇城中最聪明的人们过过招了。

    赢了，找出杀害皇帝的凶手，跟国师共同推举新皇登基，二人保命；

    输了，找不到凶手或者找错了凶手，新皇人选出问题，那就看皇城内乱，多方势力混战。

    虽说这样也分外有趣，可始终比不上抽丝剥茧将始作俑者的步步为营的筹划跟耗尽心血的谋略简单拆开，更有趣。

    “潜龙使问完了？若问完了，本座便让陈大人去做最后的存案了。”国师看年过古稀的陈大人还跪着，出言提醒。

    “陈御医，还请麻烦您给我留一份口供记录，师父好留用。”坤童上前将大人扶起，指着他药箱里的纸笔。

    坤童与御医大人在门边写东西，殿内国师跟潜龙使介绍着侧殿的相关人员的情况。

    侧殿的灯火烛光通亮如白昼，屋里的人却个个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看来是新任潜龙使回来了。”一男子头戴金冠，身着朱红长衫，站在窗户前向正殿看，脸上虽然也有几分紧张，却依旧于惊变中自处泰然，“昆仑大人之前可见过这个潜龙使吗？”他回身问站在门口圆柱下的黑衣冷脸人。

    “未曾。此任潜龙使今年刚上任，也是第一次回来，据说在前任潜龙使在世，他还是乾侍身份的时候，破获不少诡异奇案，想必今晚的事情不出天亮就能有结果。”昆仑抱着将自己的长剑，一直保持着警惕，观察着周围的人，特别是那个女人。

    “不出天亮就有结果最好。”坐在正位的中年女子一开口便掷地有声，端坐着喝茶的姿态一眼便知她身份与众不同，眉眼间的威严即使没有半点妆面也挡不住。将茶盏放下，她又抚了抚额头，略微显现出一丝态。

    “母后可是头痛又犯了？”坐在女子下首的人身着天蓝色锦缎，见状起身，推开门叫侍奉的人，“去！叫个御医过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

    “是。”门外人谨小慎微地领命，刚要去找人，被上头的人喊住。

    “不必！”皇后将额头的手抽回，盯着刚刚的男子，“此时情况复杂，不要多添事端。”

    “是。”那男子给看侍奉的人一眼，便回座位。

    “三皇子也是好意，皇后娘娘若实在不适，臣妾给娘娘按摩一下可好。”

    经受不住昆仑试探性的打量，她从座位上起身，准备去为皇后娘娘按摩。

    “那就有劳玉贵妃了。”

    皇后见他笑意盈盈地上前，在她手搭在头上的时候，舒服地闭上眼睛。

    距离大家伙最远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坐在侧殿大厅角落的榻上，中间放着笑木桌，桌子上是之前遗留的一些小点心。

    “九皇子真是心大，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情吃得下去，不怕点心里面再有什么东西要了你的命？”女子看着二十出头，眼尾上挑，眼窝很深，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夜笙人，瞧着对面的男子吃点心吃得香，她也将手伸过去，但就像她说的，害怕今夜还有什么波折，于是又把手缩了回来。

    “宁嫔娘娘这么说可真是多虑了。皇帝死了，是因为谁都想让他死，他死了旁人有利可得。我这条贱命谁要来做什么？当黄连泡酒喝？”他说完，又在旁边的碟子上拿两块芙蓉糕，刚一入口便觉得太甜，整张脸都皱起来，看得对面美人翘起嘴角。

    “也是。”宁嫔将嘴上掩饰的手帕扯下，把手边刚跟下人要来的茶递给他。

    原想着他能迟疑片刻，可谁想到人想都没想拿起来便喝。

    正喝着，侧殿的大门被突然打开。

    一个横眉冷眼的男子带着两个小孩走进来。

    吓得九皇子一哆嗦，手里的茶全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