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三岔口，良吉手手上动作一紧，忙拉住缰绳，“吁~”了一声。转头看向紧闭的车门，朗声道。“姜莹琇，往左还是往右，你想清楚了吗？”

    左去东鲁，右赴西岐。他在等她放弃东行。

    “咯吱”一声。姜莹琇推开门，半蹲半跪在他身边，颇为无奈。“我知道，你可以小点声的。”

    “你怎么……”见她一身男装打扮，良吉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用一根旧木簪固定住。青绿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活脱脱一个俊朗的少年模样。

    良久，他怔怔开口道。“你的脸……”

    梨月不在意的擦了擦鼻尖，笑了。“怎么样?是不是蛮不错的。”她故意用炭笔画粗了些眉毛。

    良吉撇开眼，讷讷的说了一句还不错。

    “我也觉得!”姜莹琇高兴地也附和了一句。

    他翻了个白眼，伸直了有些僵硬的腿。“所以，小少爷，我们选哪边走？”

    姜莹琇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后抬眼望他。“去夷门的话，是走哪条路?”

    话刚出口，马上的姚庶良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良吉也是有些意外。

    她不去东鲁……

    夷门，那是属于殷商管辖的地区，得需过黄河。

    姜莹琇拢了拢袖袍，满脸期待。“怎么样?哪条道?”

    一向沉默少语的姚庶良开口。“右走。”

    “可右边不是去西岐吗？”

    “右走是最近的官渡。”

    像这种重要的渡口一般有官府把控，官渡比野渡安全些。

    “你是去南都!?”良吉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神色复杂，他在等她的最后决定，没成想，竟然选了个最意外的答案。

    姜莹琇深深沉了口气，眼神凝视前方，坚定道。“是!去南都!”

    安排好路程后，她默默的坐回车厢里。如果有追兵，也许默认为她去了西岐。这样也不错……

    可能也没人记得她的存在，更不会派兵追杀什么的，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放弃了东鲁这条路。

    但不管是东鲁也好，南都也罢，对她来说，不都是个陌生的地方，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护送她的这位小哥，也是南都的，人还可以顺便回家一趟。

    她收起了姜文焕给的羊皮图，把另一张，从盒子里翻出来的地图在木箱上铺展开来。她知道姬发是什么意思，明知道她有了东鲁的地图，却还是偷偷再备了几份。

    其实不管她是去西岐，东鲁亦或是南都，都需要渡过黄河。

    姜莹琇撑着脸，指尖缓缓移到最近的一个官渡上，点了点图上标注的三字。

    孟津渡。

    她推开了因为换衣服而紧闭的车窗。下午的太阳虽说没有中午那么强，却也是散发着温暖的光。风开始渗了进来，吹乱了额发，她趴在窗柩上，闭眼感受阳光的温度。

    姚庶良骑在马上，分了个眼神看她的举动。那晚，在他知道姬发的打算后，脑中突然出现这个女人的身影，他很感激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多嘴问了一句。在知道姬发打算派他的亲信去护送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任务。

    他想做些什么，为了姬发，也为了他自己。

    太阳西沉，光线渐渐变暗。橘黄色的光从车顶逐渐移到车轮再跳到她熟睡的眉眼上。

    姜莹琇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天渐渐黑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听到林子里传来的鸟叫，和少许的几声蛙叫。

    姜莹琇推开车门，小心的爬下了马车，她的脚伤已经好很多了，现在可以不用拄拐走路了。

    她打量着四周，马车停到了一处小溪旁，姚庶良的马也拴在了一棵树下，姜莹琇走了过去，忍不住心生怜爱，摸了摸它的毛发，顺手抓了一把新鲜的草喂它。

    又倒了些水，马儿湿润的舌头舔舐着她的手心，痒痒的。它吭哧吭哧的从鼻子里喘着粗气，姜莹琇以手作齿给它顺了鬃毛。“辛苦你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姜莹琇看向远处的二人。两人像是聊的很好，边说边笑。一人手里抱着柴火，一人提着水桶。

    见她醒了，良吉伸手打了个招呼。“姜莹琇，你吃不吃马肉?”如果她吃的话，倒是可以去换一些回来，良吉这么想着。

    “马肉?”她困惑地看向他们。这个时代的马肉还是想吃就能吃的吗？马不是宝贵的物资来着。

    “是啊，我们去打水。遇到了孟津渡的士兵。他们说今天遇到一逃犯闯关，人被带翅膀的怪物救走了，马还留着呢。”

    “那青脸怪物，有二丈高呢!”

    带翅膀的怪物?逃犯闯关?马?

    闻言，姜莹琇顿时白了脸，她的呼吸猛然一窒，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嘴唇微微颤抖着。

    二人彼此相看一眼，良吉上前问她。“你怎么了?”

    姜莹琇喉咙发紧，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是姬发的雪龙驹，一定是!”

    那个带翅膀的青脸怪物八成是雷震子，除了他，她想不到封神世界还有谁是这个模样。现在西伯侯被雷震子救走了，但雪龙驹没有。

    “不行！我得去找它!”她慌乱地丢了手里的草料，朝着二人回来的方向前进，还未走几步，良吉在她身后道。“那马身上几十个血窟窿，就剩一口气吊着了，救不回来的!”

    姜莹琇步子一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也要带走它!”她绝对不要雪龙驹被宰成一块一块的进了别人的肚子里。

    良吉叹了口气，这远远看是一只浑身带血的白马，谁认得是姬发公子的马啊!这女人!她是算命先生啊她!

    认命的放下手里的柴火，追了上去。

    等姜莹琇穿过林间，赶到小溪的上游，几个身穿铠甲的男人围在一匹白马周围。一男子正举着手里的剑，叉开腿站在马头边，腰身微弓，准备给它来最后一击。

    姜莹琇瞳孔一缩，忙道“请慢!”

    罕见的女人的声音响起，让那壮汉蓦地停住了动作。几人转头看去，一身形娇小的身影从黑暗的林子里跑了出来。

    跑步的姿势极其怪异。

    待她凑近，众人上下打量着，虽然身穿男人衣服，头发也是男人打扮，但她的声音确实是女子不错。

    姜莹琇怔怔地看向倒地不起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雪龙驹，血窟窿还在汩汩冒血，姜莹琇心下一痛，这都是长矛刺穿的，血染红了它的毛发，溪边的草上，水里，到处都是它的血。

    “雪龙驹……”她轻声唤了它一声。

    它像是听到有人喊它，一直闭起的眼睛慢悠悠睁开，湿润的眼珠子看向来人。

    姜莹琇唰的流下眼泪，趴到它身边，“雪龙驹，你疼不疼。”她颤巍巍地摸向它的伤口，满手粘腻的血液沾了一手。

    它回应一般，气若游丝的哼了一声。眼睛里充盈着满满的泪水，倒映着姜莹琇的脸。

    “喂喂喂!这是哪来的女人!”举剑的汉子不满的看向她。

    姜莹琇擦了一把眼泪，朝着在场的男人拱了拱手。“诸位好汉，这是我家的马，前些日子被盗贼偷了去……”

    “嘁!你这小女子怕不是贪图马肉吃!空口白牙，说你家的马便是你家的不成!”

    姜莹琇蹙眉，正色道“并非是我贪图马肉，请这位大哥翻看另一侧，这马的鬃毛被编织成一缕缕的辫子了。”

    那个时候，姬发闲着就是在雪龙驹身上给它们扎小辫子，绑的歪歪扭扭的，一下粗一下细的，甚是难看。

    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是抬手将压在地上的鬃毛翻了出来，确实是编织成辫子了。好像除了姑娘家，也没人会给马搞这玩意儿……

    男人却还是嘴硬。“你说，是你家被偷走的!你怎不说你和那囚犯是一家的!”他可不愿意，就凭这丫头片子几句话，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

    姜莹琇眯了眯眼，忍下心里的怒火。“这位大哥，你也知空口白牙，这逃犯同谋的罪名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我有钱!我愿意买下它!”此时此刻，她心里万分感谢姬发是个有钱人，还给了她一大笔钱，以至于现在她有底气说出这么句话来。

    男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较为瘦小的男人首先开了口，比了个手势。“这个数。”

    良吉在一旁咬牙切齿，这么贵!趁火打劫啊!!!

    见他要的价格内心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她还有，这些还不至于把她都榨干了。姜莹琇面上故作为难道。“这位大哥，高了些吧，这本就是我家的马。”

    “低于这个数，想都不要想。”

    “你这人!”良吉气到面色涨红，刚想冲出去找他理论，便被身旁的姚庶良拉住了袖袍。

    “好!我给你!”

    其中一声音听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偷偷嘀咕了句。“那晚上没肉，怎么交差啊。”

    “这还不简单，刮毛时发现马身上全是红疹，是匹病马，这谁还敢吃!”瘦小男人说道。只要有了钱，什么肉买不到，他情愿少吃这口。

    姜莹琇心里不得不暗自为他鼓掌，就这种人，心狠，胆大，在现代迟早他得当上领导。

    几人把雪龙驹拉上岸，姜莹琇跪坐在它身前，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脸，地上的血氲湿了她的长袍，雪龙驹半睁着眼睛看她，眼眶里流下了泪。

    姜莹琇动作一顿，倏然把头转向一边，强忍着泪意。“雪龙驹别怕，我，良吉，庶良都在。家人都在你身边，咱不怕啊。”

    众人站在一旁默默无言，这马太通人性了，竟然会哭。

    见它一直艰难地睁眼看她，姜莹琇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微微附身轻吻着它的头顶，轻轻凑在它耳边。“西伯侯被救走了，你做到了。”

    雪龙驹透亮清澈的眼里充满了眼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慢慢地阖上了眼。

    姜莹琇伏在它的身上，感受着它最后的温暖。所以，雪龙驹，你真的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坚持到现在吗?

    拿剑的男子此时此刻完全相信了这女人的话，如果马不是她家的，她干嘛花那么大笔钱。

    等姜莹琇拿了钱回来，几个人已经在马的身边搭好了柴堆。良吉举着火把，看向她。

    姜莹琇朝他点了点头，给那几个士兵递过去了一个布袋子，又递了一块肉干。“多谢几位大哥帮忙了。”人家愿意把雪龙驹还给她，还帮她拾柴火，为了明天顺利渡河，她还是要谢谢的。

    那个瘦小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没什么。”伸手接下了她的肉干。

    待他们走后，姜莹琇看向雪龙驹的尸体，轻声道。“地下又黑又冷，还有虫子。”最重要的是，她怕她走了之后，那几个人会把你挖出来吃掉。

    “让它代替我陪着你。”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支干枯了的芍药花，放在它的身边。这是当时，姬发一箭送给她的，她做成了干花留在身边。

    她接过了良吉手里的火把，又洒了些酒在木柴上，唰的一下，火光涌起。大火吞噬了雪龙驹的身子，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烧焦的味道，慢慢的，一股烤肉的气味开始涌现。

    一夜，溪边火光不断，传来的味道飘向孟津渡营地。证实了那几个男人说的话，病马吃不得，已经一把火烧了。

    第二日清晨，早晨的阳光洒在她沾满血迹的身上，姜莹琇低头看着手里的那股染了血的白色麻花辫，那是她烧之前割下来的。她起身走近灰烬堆里，翻出了它的骨灰，默默的用木匣子装了一些，然后用帕子把辫子和木匣包在一起。

    “姜莹琇，你一夜没睡吗？”良吉睡眼惺忪，隐约看着站在溪边的姜莹琇的身影，用力地眨了眨眼，想看清她的样子。

    她直接丢过来一个包裹，惊醒了他的睡意，良吉手忙脚乱的接住。“这是什么?”

    “是雪龙驹。”

    “你去西岐的话，它就麻烦你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西岐了!”

    姜莹琇环着手，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把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不去姬发那里效力，难道还回奴隶所，继续当你的奴隶头子啊?”

    她这话也没错……

    良吉默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