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

    意识的深处,窗外风雨交织。

    维古兰斯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没有枕头的钢架床上。浅蓝色床单的布面传来硬而粗糙的廉价质感。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塞下书桌、床榻,半人高的米色储物架各一后,只留给人三四平方米的挪转余地。深绿掉漆的杉木木门的轴承出了一点问题,被门外的风吹着,发出震颤和仿佛积雪压断青松细枝的嘎吱声。

    摆着笔和报纸的桌面被安置在拐角处,偏右侧正对着窗台。窗台倒是挺大,上面大半铺着柔软的编织毛毯,毛毯上还有一个枕头,看颜色布料正是床上不见的那个。窗台上还留了一个角落出来,放着用陶土花盆种着的薄荷和一个空玻璃缸。缸上压着一本封面折了角的旧书。

    维古兰斯走过去,发现是纪德的《窄门》。又是这本书。

    她恍然记起了这个梦,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维古兰斯不断的梦见或者说回到这个意识空间之中。年复一年,只有窗外的季节不同。

    她再次试着确定自己的位置。

    维古兰斯在窗台上坐下来,松弛了挺直的腰身,正好靠在枕头上。

    向窗外望去,远处雾蒙蒙的一片,阴沉而低压的乌云里哥谭钟塔的尖角时隐时现。然而近处却依旧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树枝彼此纷飞、大雨坠落在屋顶铁皮上发出的哗哗响声。生锈的窗缝闭不严实,雨水被风裹挟着漏进来,打湿了几片近处的薄荷叶子,能闻到一丝潮而冰凉的气息。

    哒、哒、哒、哒、哒......

    有人来了。

    雨声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来,脚步不重也不急。

    “我可以进来吗?”一个男性的声音隔门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维古兰斯下意思想要升起一丝防备,但内心深处的安全感却缓缓弥漫开来,像是冬天积雪中开了一朵细小的花。

    “你来晚了。”

    维古兰斯脱口而出,随即又自悔过于急切的音调,微皱眉头。

    “你也没说什么不是吗?没必要怪自己吧?你看,面对你弟弟情绪那么外露都可以,面对自己一点点情绪却都不放过。”那个人推门入内,看到她皱眉,歪着头,语带笑意地调侃道,“不过你啥都忘了,把我和我名字也都忘了,还怪我来的迟啊?真是好不讲道理。”

    “顺便再跟你做第三遍自我介绍,我是希西尔,你的御用军师兼不为人知的手下一号,老大。”

    哦,是的,一些片段忽地涌入脑海,维古兰斯想了起来。这是她的幻想出来的地方,虽然在她面前的这个希西尔还像曾经现实中的他一般无二,但也只是存在于她大脑里的幻想,心意相通,却不能跟她共享记忆,类似一个从不出现的第二人格,在推演事情发展的时候格外好用,是个合适的免费劳动力。

    希西尔微微卷曲的黑发带着湿意,穿着一身棉麻质地的浅灰色格子的薄衬衣,松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牛仔裤洗得发白,在这个雨天里显得格外清爽而贫穷。维古兰斯看得想笑,抿了一下嘴,咳了一声。

    希西尔快步进来,看到她的表情,莫名了一下,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随即眼神里透着无语地白了维古兰斯一眼,无奈道:“这还不是你自己潜意识里认为咱们穷得要命搞的......你以为我想穿成这样吗?”

    维古兰斯终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没事,你长得帅驾驭得住,贫民窟时尚王子。”

    希西尔看着她的笑容,熟悉地拉开书桌面前的椅子,随口问她:“怎么样?见到人了吗?你弟弟还好吗?”

    维古兰斯道:“见到了。”

    她将笑容收了起来,停顿片刻,摇摇头补充:“不过他是一个韦恩,但我可算不上。”

    她并不能承认蝙蝠侠是她弟弟。不是因为不喜欢蝙蝠侠,是因为无论是蝙蝠侠还是韦恩都不应该跟一个异世界的流浪者扯上关系。布鲁斯对于她只是旧世界里的一个游魂,是她的过去。

    在活下来的人中寻觅亡者的身影,对于双方都不会是幸事。

    再说了,假如在这个世界她还能过几天正常且不必躲藏的日子,那又何必搅进这些早该放下的陈年荒唐“家庭伦理战争片”之中呢?

    希西尔闻言顿时看向了她,目光霎时闪过一些像乌云一般的阴影,轻轻张嘴问她:“只见蝙蝠侠?”

    “只见蝙蝠侠。”

    “啧,一点都不勇敢。要是现在的你,不光不会杀死布鲁斯,还会被夜枭挟持,哪怕真的逃离韦恩庄园之后都活不下来。”他激将道。

    “活下来又如何?活不下来又如何?”维古兰斯用左手掐了掐眉心,不为所动,“还有,你还好意思说,要是我不够勇敢,你以为你作为一个幻想还能存在?我都不知道我失忆到底是因为穿越世界,还是跟血魔交易。如果不是希西尔,我就该把你当死敌对待,跟夜枭一个待遇。”

    希西尔目光闪烁了一下,咧了一下嘴,略带戏剧性地端起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架子笑她。

    “嘿,Boss你别这样,我可不是那个与你做交易、诱导你杀人的怪物,你有气可别冲我发。”他举起双手耸肩,“而且你分明知道你不能苛责那么小的孩子,哪怕那是你自己。那时候你还没想起来自己在正常世界的记忆,都不知道自己穿越呢。你但凡能对自己多一点同理心......啧,不好意思,我天方夜谭了。”他故意语气夸张。

    窗外风雨更盛,悬铃木被刮的枝叶翻飞,不时有细碎的物体被风裹挟着擦撞过窗户玻璃,发出哐哐的声响。

    这是个台风天气。

    希西尔摊手,面装无辜。

    维古兰斯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将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那点旧事在心里描摹了好几遍。

    幻想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五六年过去,希西尔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依旧是看着真挚,实际心眼多得很,让人没办法。

    他那年打算贿赂考官,进入哥谭大学修习化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狡猾地跟维古兰斯笑着道:“现在你投资我钱去买通考官,后面咱们可就有技术人才给你造炸弹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在夜枭眼底下捣腾,岂不是很妙?”

    当时她刚刚用医术和化妆术赢得了□□、反抗军和杂碎们的“爱戴”,小小地挣了一笔,正在得意的时候。

    维古兰斯笑着道:“好啊,叫我一声老大,手底下这笔钱高利贷我就贷给你,万一你要是还不上,就把你这条小命赔给我!”

    希西尔大惊失色:“不是吧不是吧!这么狠!”说完也得意,“不愧是我带大的,人比我小,心眼比我黑,看样子是吃不了亏,可以,我答应了!老大!”

    “那你可要罩着我啊。”他十分做作地恭敬道。

    “没问题!”

    记忆中自己兴高采烈的脸碎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沼泽,拖着明亮的记忆一起越沉越深,压着人喘不上气。

    维古兰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表达欲又消失了。她干脆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寻不到一个确定的点,游移中只好看向手中拿着的那本《窄门》。

    她和希西尔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不为之苛责自己,也不可能不恨血魔,这份苛责和憎恨,希西尔作为交易的产物,也一定会受到这些情绪的牵连。

    事实上,布鲁斯如果不死,小托马斯未必会成为夜枭,后面的战争、流离失所的哥谭民众,乃至于夜枭自身和对整个世界的厌恶、想要毁灭世界以及所有平行宇宙......也许都不会发生。

    “你说蝙蝠侠会不会放你离开?”希西尔眼珠子转了转,接着问她。

    她思考过这个问题。从互联网上得到的最表面的信息告诉她,这是一个游走于法律以外的正义暴徒(假如她对于法律的理解没有出错的话)。对美漫仅存的模糊印象告诉她,他应当不是已经黑化的恶徒。她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试图杀死船员,估计早已触犯蝙蝠侠的底线。蝙蝠侠没下杀手很可能是为了逼问她的目的和情报。

    不过这个下药的方式看着眼熟,如果她没记错,杰斯特(*小丑侠)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倒不一定是蝙蝠侠有意为之。

    维古兰斯凝神思考片刻,保守道:“如果他能确保我无害,等我说出全部细节后,如果他还没有发现我和他之间的亲缘关系,也许会。”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蝙蝠侠就算看重亲情,但应该没有缺爱到连反派也要一起爱。

    还是有机会的。

    “试试吧......我赌你不会成功。”希西尔说。

    两人沉默许久。

    “不过,就算你要逃跑,”希西尔忽然开口,语气令人意外的郑重,“我还是建议你别急着走,很多事情细节你得告诉他。”

    “你我都知道,细节决定成败。”

    他站起身来走向她,高而瘦的身形仿佛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伸展不开,垂头看维古兰斯,面容露在窗户透过来的清光里,却亮的模糊不清。

    “再想想吧,哪怕不记得你也能想清楚的,不是吗?你为什么到平行世界里来?你忘了怎么来的,我可还记得。无论站在哪一边的立场上,这第二个交易我还是希望你能成功完成的。”

    希西尔勾起嘴角,俯身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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