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市。
秋季，中午十二点。
维古兰斯站在建筑物的阴影里，有些不太习惯。
今天不同寻常，难得居然没有雾气、阴霾和厚厚的积雨云覆盖这里。也没听到枪火和远处爆炸的声音。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在韦恩大厦的玻璃上折射出数道金灿灿的光斑，让这个著名的罪恶之城沾染上了一丝大都会的影子。
韦恩像是圈地盘的猫类动物一样，立志于把WAYNE（韦恩）的标签标志在哥谭的每一个角落，告诉所有本地和外来者，这是他们的地盘。
她不由自主地哼笑了一下，随即又对自己这股没有来由的情绪感到困惑。
可能是头晕的原因，她想。
她现在头又晕又痛，身体像是一个小时前被人暴揍了一顿似的浑身难受。这种情况下有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反应简直在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韦恩的做法在哥谭是理所应当，这座城市不能没有韦恩，无论是从好的那面或是坏的那面来说，都是这样。
我为什么知道这个？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毕竟你是维古兰斯......你本就应该知道这些，不是吗？
她站在韦恩大厦不远处巷口的监控死角里，看着韦恩大厦发了会呆。
巷口有人经过。
维古兰斯下意识的缩进暗影处的视线盲区。
这里并不安全。
有人要我......要我......
真是糟糕的情况。头痛的更厉害了。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转身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并不驻足停留，快步离开。
维古兰斯快速的将自己头发扎起来，随即依照肌肉记忆从黑色破旧风衣的大口袋里掏出各种化妆伪装的小物件。边化妆，边轻盈而迅捷的从小巷一扇破烂的窗户窜了进去，活像一只松鼠或者老鼠。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过去，维古兰斯已经从中等身材的风衣女子变成了一个衣着破烂的小混混。
假如现在有人看到她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身影在他们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好似从未出现在这个巷子过。
午夜十二点。
维古兰斯进入了冰山餐厅。她必须到这里来等待什么发生。几个保安试图阻止她，但是一晃眼，她就不见了。
她毫无违和的混入了哥谭，就像一滴墨水混进浑浊的海里。毫无痕迹。
在躲入小巷子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一部分。
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只有一部分而已。
她叫维古兰斯，但是她是维古兰斯什么？她姓什么？她不知道。
她当然是个哥谭人，她在这些巷子、□□、混混间如鱼得水。她知道如何化妆才能将自己隐藏起来，她通晓哥谭的势力划分，对如何从活下去——哪怕像只老鼠东躲西藏一样——她了如指掌。
但是她的亲人？朋友？她从哪里来？等等这些，她无从知晓。她的记忆里有个巨大的黑洞，边缘快速的跳动着演变，有时多一些，有时少一些。
维古兰斯走进企鹅人的老巢，坐在冰山餐厅的角落里。
忽地，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直觉击中了她。维古兰斯下意识地觉得，香槟杯适合用来喝米酒。
讲真的，冰山餐厅虽然是企鹅人的大本营、一个犯罪分子的老窝，他灰色和黑色产业链的核心，但除了偶尔举办宴会的时候，这个地方倒没有那么上档次。
或者更简单的说，这个地方人流量大，各色人等都可以混迹其中，而且由于其主要收入来源根本不是明面上见的了光的这些酒类饮品，冰山餐厅部分酒类的价格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良心，仅在把它当作夜间酒吧的时候。
其中三教九流的人鱼龙混集。
在这个地方，想起来西餐餐具摆放的一百零八种方式和甜品勺、牡蛎叉、香槟杯这一类的东西，这个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好吧，富裕的出身？维古兰斯耸耸肩，大概是个亚裔，不然为什么我潜意识里用中文思考、想喝的是“米酒”，还有“西餐”这样的称呼？
但这很没道理。什么富裕人家能让女孩子天天在深井冰和妖魔鬼怪之间混啊。
“来一点布兰卡，不、不加柠檬。”一个低哑迟疑的声音细细的道。
一片喧闹中，酒保转头看过去，是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女人，满面皱纹像是被哥谭今晚的冷空气冻干了皮的丑奶酪。
她在这个不暖和的天气里，裹着一身浅灰色的旧大衣，深蓝色牛仔布做的补丁在两侧肘部被磨掉了色，一股缺钱缺命的感觉扑面而来。
酒保打量她片刻，确认了周围没有和她一起的人，便无不恶意的低声凑近她：“穷成这个样子，你是要来喝人生最后一杯酒的吗？”
“这位老太婆？”
不出意料的在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看到了惧怕。
那个瘦小的老女人猛地退后的半步，惊慌所致，瞳孔不安地放大：“先、先生，我有有、有钱的......”
说完，又生怕这高大有力的酒保没听清似的，强撑着更大声道：“我会付的。”
哼。弱小、无趣。
酒保撇了撇嘴无视了她的回答，根本没有给她酒的举动。
维古兰斯暗觉不对。
酒保不是熟悉的面孔，而且按照自己和科波特的约定，当说出“来一点布兰卡，不加柠檬”这一句话的时候，酒保就应该把酒给我了。加冰代表猜测是对的，不加冰则代表企鹅人没有试探出夜枭那边有何异常。
哪怕事情败露，被夜枭发现了，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维古兰斯抿抿嘴，冲着酒保露出一个假被羞辱的强忍着的表情，刻意让目光在吧台后面的酒上流连片刻，转身淹没在冰山餐厅熙攘的人群里。
她边快步往冰山餐厅的门口走，边将破旧大衣的领子竖起来，脸上还带着那个假装的表情，被几缕碎发遮挡起来的眉眼间却一点波动都没有，像一块冰。
这样的人在这里不会引起半点波澜，又穷又老又丑，一般来说，劫色劫财都不会被波及到，安全而隐秘，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就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但后面就必须强冒更大的风险上网查查到底——
轰隆声猛然响起，强烈的气浪炸裂般闯入冰山餐厅，将其大门狠狠撞裂在地，裂成几个大块横在地上，一刹那各种石块沙砾冲进玻璃、酒和各色人等的衣服头发上。
维古兰斯正想着事情，还没来得及更深地为之后的事情忧虑，突地被这股力量冲得向后仰去，耳朵嗡得一下闷住。
下意识间，一股墨色雾气般的一层微微拢住她，但随即，她便强行克制住自己的力量，和周围人一起乱倒作一团。
警笛声夹杂着听着像是小丑侠杰斯特的尖笑声、人群的咒骂声还有撞击与物体碎裂声沸腾开来，挤进嗡鸣闷痛着的耳道里。
Oh，shit，怎么又是你们！
夜枭和杰斯特的混账事绝不能卷进去。
不过，这确实是个打探夜枭情况的机会。
她啪唧倒进了地上一滩湿乎乎的液体中，闻起来......很好，是我没能喝到的布兰卡酒。
维古兰斯内心中毫无波澜且面无表情地想。草啊，人怎么能这么倒霉。
这是个机会，但这机会也太寸了。
片刻，维古兰斯施了个障眼法，躲在冰山餐厅门口看着一架喷涂着哥谭警局字样的直升机向她坠落的时候，她知道了。
事实证明，虽然别人不知道能不能倒霉成这样，但对于维古兰斯来说，确实能。这可是从前世到今生都被验证的事情，她大概不能指望这在目前不起作用。
她深吸口气，按耐住骂街的冲动，冲着那还在用喇叭扩散杰斯特尖利笑声的直升机，竖着中指狠狠地带着脾气施法。一句带有强制性命令的字符被黑灰色的烟尘席卷而起，随着金属、石料和砖块剧烈碰撞而四溅的火星散落在空气中，缓慢的蒸发、上升、飘移——
“Quiddam vi buffemus.”
直升机坠落的火焰和烟尘之间，一丝黑雾突然浮现，又忽地像是被风浪拍散般不见了。
蝙蝠侠强行刹住蝙蝠车，车身和街道另一侧的墙面磨出刺啦的火星。
“蝙蝠侠，警局那边发来消息，直升机里还有个孩子。”阿尔弗雷德忧虑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留给你的时间恐怕不多。”
来不及了，他将牙咬得死死的，嘴角紧紧朝下，一言不发，径直翻出蝙蝠车向那架直升机冲去。
蝙蝠侠：“便士一，准备吊索。”
阿福：“收到。”
“该死的！”罗宾在通讯器里急道，“B，钩爪根本拉不住！我感觉我都要跟着直升机一起掉下去了！”
阿福和罗宾是对的。
蝙蝠侠拉着蝙蝠机垂下的钩索把自己甩上附近高楼的楼顶。
那个直升机距离地面最多不过三四十米，这个重量和坠落的速度，钩爪根本起不到什么缓冲的作用。
而罗宾随身的数条钩爪都已经被撑断了。
蝙蝠侠掷出备用的加强钩爪，精准的将尾桨勾缠住，尽力避开乱转的旋翼。
然而这一举动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这位坠落的黑美人浑身包裹着烈焰，嘶吼着向下坠落，极速旋转的旋翼与冰山餐厅的外墙、蝙蝠侠的钩索切割出剧烈的杂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升机上电压不稳的广播刺啦刺啦的呕吐出小丑充满恶意的癫狂笑声。
在这笑声中，罗宾迪克不由得感到一点慌乱。
这个距离，这个时间，罗宾可以做出蝙蝠侠一定会做出的判断，直升机的坠毁几乎无法被阻止。
即使能止住它的燃烧，这庞然大物与砖石和地面的撞击仍然能对这直升机里面的人质产生致命的伤害，先是昏迷，再是死亡。而这恐怕正是小丑所图的。
是的，没错，他已经跟这蝙蝠侠学习了很多必要的知识，解决过数不清的犯罪分子，但迪克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因为他年纪尚轻，面对着很有可能全部死去的这一直升机的人质，他依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每一次都会出现的感觉。这使不由得他期盼他的导师会做些什么，就像直升机里惊慌失措的人们一样。
“罗宾，去找企鹅人，我要知道戈登在哪里，还有他和小丑的全部计划。”蝙蝠侠命令道。
罗宾答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能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兵分两路反而更能节约时间。
蝙蝠侠从冰山餐厅的楼上向直升机跃去，听见通讯中罗宾极速地回应，瞥见他飞鸟一般迅疾的身影向内窜去。
直升机的旋翼撞毁了，从它原本坚固的支架上散开，起落架跟餐厅的雕花栏杆一起滚了下去，里面的人恐怕早已陷入昏迷。
而火焰离它的油箱的距离甚至很难保证它老老实实地砸在地上，这直升机更可能在半空中爆炸。
蝙蝠侠在半空中扣住崩变了形的直升机舱门门缝，在不受控制的翻滚中硬生生靠自己腰上的钩索和这门的巨力撕扯。
他单手抓住舱门的把手，另一只手从万能腰带里掏出爆破凝胶精准地在门缝处糊了几个薄弱点，不顾自己会被爆炸波及，快速一按起爆。
蝙蝠侠感受到左上臂一阵骨折般的疼痛，并习惯性的无视了这股震荡、撕裂般的剧痛，用力砸开已经摇摇欲坠的门，向内探去，在昏天暗地中抓住那个格外瘦小的孩子，用自动收缩的弹力绳索将其绑在了身上。
“预计还有3.6秒，老爷。” 阿尔弗雷德急促道，“快。”
蝙蝠侠护住孩子，左手将钩爪死命一拉，在钩爪飞速收缩时，右手抓住身边最近的昏迷女性，一起救了出来。
他将自己的后背对着直升机，护住男孩。
他只能先救这个孩子和另一个他有能力、来得及救的人，其他四个......这一天的时间中，小丑已经杀害了两个警卫，其中一个被他肢解。而这还不是事件的结束，戈登还处在极具风险的境地，小丑的把戏仍未落幕。
蝙蝠侠嘴角下撇，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做好了受爆炸冲击的准备。
但预计中的冲击没有发生。
“Quiddam vi buffemus.”一个声音不太清晰的穿过各种杂音，模糊的传进他的耳朵。
他微偏过头，发现直升机下坠的速度陡然一缓，火焰骤息。
烟尘下有一个浅灰色的影子。
漆黑的面罩下，蝙蝠侠紧紧皱起眉头。
维古兰斯看着直升机里的那个黑漆漆的人影，同时皱紧眉头。
虽然她只有几秒瞟到了那一团黑的家伙，但这个感觉跟夜枭太不一样了。
一个对所有人的生命都无动于衷的人会这样救一个孩子吗？也许方便的时候会随手来几枪玩玩，但这样护着另一个......这倒真不是夜枭会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夜枭对谁有些感情。
难道你能指望一个在正常宇宙里能判死刑的罪犯去对另一个同样能判死刑的罪犯做什么道德上的要求吗？拜托，别开玩笑了。
如果说这不像夜枭，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夜枭？
这不是夜枭——
黑洞中传来一声冷笑。
不可能，难道我已经实施过我现在的计划？但这不应该——如果我已经在另一个宇宙，如果我已经成功解决了夜枭，我怎么会在这里？如果我没解决他，我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在这里？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你不应该这么做。”那个至多不过十岁的男孩站在巷子里对她说。
语气古怪又僵硬。
他们之前看的电影的氛围，戏剧性的出现在了现实里。佐罗变成了萦绕不去的幽灵，用令人窒息的寒冷侵蚀着四周的地面、墙壁和一切其他的东西。
巷子又黑又冷，一滩液体聚在她的脚下，将他们头顶暗黄的灯光反射出血红而不祥的色泽，镜面视角下有一种凶险的平静。
头顶的灯光下对面的人所有表情都封印在了阴影里。
还有一个拄着黑色长伞的成年男性——局外人。他靠着墙，跟着他的小主人注视着她。一只嗅闻到猎物破绽的鬣狗隐晦地张大了它的血盆大口，一条大得惊人的、哥谭或者说这个世界孕育的沟渠开始散发它独有的腥臭。
“我以为你是我这边的，但我错了。”男孩冰冷地陈述着，仿佛这一切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波澜。
“我当然是！”女孩抬起头来，想到他身边去。她冰蓝色的眼睛泛着血光。
“你当然不是，你是另一边的。你是被污染的那个。”男孩抬手示意，理智中又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局外人得到指令，饶有趣味地将用作手杖的长黑伞柄提起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大概是在描摹女孩头颅的轮廓。
“小姐，还是别再往前的好。”他带着那副看戏的嘴脸，边微笑边轻飘飘地威胁道，“不然我恐怕你会死的。”
女孩突兀地停住脚步，猛地意识到那种令人恶寒的感觉的来源。
“不......”她震惊且惶然，嗓子挤出嗬嗬的尖叫，“你们——你们不会因为布鲁斯杀了我的！你们不能——不能这样——”
“他太小了！他会把我们的谋划说出去的！”
“而且！而且——他会跟我们瓜分财富瓜分权利——”她瞳孔因恐惧放大到极限，拼力恳求那些“亲人”。
活着的男孩踏进了倒影里，她瑟缩着向后退去。
那红色的倒影中横躺着三个人类脆弱的躯壳，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他死去的时候正看着她，震惊而茫然，还尚且来不及恐惧，但现在他嘻嘻的笑出了声，牛奶一般的绸缎衬衣上开满了盛开的红花。
死去的男孩将目光投向夜空深处，用小星星的调子不停的唱。
“Oho gonna find you, how do you flee away from that？ ”
苍白的月亮坠落下来，阴云中有东西在窥视着夜晚的动物们。
鲜血开始流淌，慢慢没过她的脚，她的皮鞋，还有男孩脸上那古怪的死尸般的神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在笑！
世界在颠倒——黑色的沥青状液体从灯光的罅隙里流了出来——分裂成无数的碎片——旋转——猫头鹰在夜空中纷飞，发出尖利的鸣叫——有一些雪白的东西化作漩涡吸住他凝视着她的瞳孔，那是雪白、散落一地的珍珠还有女孩洁白无瑕的蕾丝长裙——
“Oho gonna find you......how do you flee away from that？ ”
尖叫......谁在那里尖叫？不！别叫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