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宋知深才醒，却见朱宁岑已然梳好了妆，偏坐在桌边打香篆。见宋知深醒了，朱宁岑便撂下手中活计，起身服侍宋知深更了衣。
宋知深一夜缠绵，如今望着身着常服，温婉动人的朱宁岑，不由得胡思乱想了一通，笑道：“若朕不做皇帝，与岑儿做一对寻常夫妻倒是不错。”
“臣妾福薄，现今所得已是意料之外，不敢独占君恩。”朱宁岑说着，为宋知深加上了冠冕，“皇上该为太后娘娘过寿去了。”
“不急，朕瞧着你把香燃上再去不迟。”
朱宁岑听了，便又回了桌边细细压香。宋知深俯身，握起她的手慢慢压起香来，嘴上说着“就是要压得紧实些才好。”
朱宁岑面露愠色，恼道：“大早上的，宫里宫外都听着呢。”
宋知深目的达到，反倒是故作无辜：“朕不过是压香，皇后倒好，想到哪里去了？”
朱宁岑知道入了陷阱，便着了恼，再不言语。两人一言不发一起打了香篆，最后小心翼翼把香篆提起，又拿线香点了，合上盖子。
“朕与皇后打的香篆，算是朕打过最好的了。”宋知深看着他们的杰作，一脸满意。
朱宁岑却还记着仇，讥讽道：“于臣妾，这些年倒还没打过这么烂的。”
宋知深听了，反驳不得，只笑了笑，出了凤仪宫。
从皇后宫里出来，宋知深便上了朝，早早散了，带着众妃嫔乘马车到京郊太后府邸贺寿。
许嫣灵带了含水同去，楚慕漓打点好了福安宫，一时便闲了下来。思及明日出宫，她便略作准备。
其实楚慕漓迫切希望出宫，是藏了私心的。少时曾听说，大穆的隆安街繁华得很，有不少九幽人也在此做生意，楚慕漓便想去碰碰运气，或许还能遇到几个故人。
只是韩王，定是觉得她喜欢热闹，欢欢喜喜要带她出去的。韩王答应她，要给她买点心，给她买糖人儿，给她买小扇儿……韩王说要带她吃酒楼，带她赏古玩，带她看耍大刀，听说书先生讲本子……
她却只想利用他。
利用他渊博的学识，利用他端方的礼法，利用他的藏书阁、他的琴、他的古画儿，甚至利用他可以出宫的便利。
她也不想利用他，可是，他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了，除了利用他，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亲眼见过二十万军民惨死于敌军之手的人，她又能怎么办？
偏安一隅，乐不思蜀？
以德报怨，自欺欺人？
耽于情爱，丧权辱国？
二十万亡魂！他们中间，有英勇的士兵被一箭射穿心脏，有惊恐的孩童被高举的刺刀挑死，有孕中的妇女被践踏于马下，也有忠于国土的死士战斗到最后一刻，守着九幽城活生生化为焦土！
如果楚慕漓不记得了，那么还有谁记得他们？二十万条人命，难道就任凭宋知深说成一张白纸吗？
公主得天下人供养，自然要为天下人谋福祉，哪怕……复国无望，能报一点仇，也算是不白来一趟。哪怕白来一趟，也一定要叫宋知深备受折磨才好。总之，虽然只有这么一条贱命，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对于当年涉及九幽惨案的人，杀死一个保底，杀死两个白赚。
至于韩王……
楚慕漓想到韩王，心中好像被绳子缚住又一点点勒紧，不由得伏在桌上，紧紧捂住心口。
韩王是这世上，至真至纯之人，却结识了像她这样的低贱肮脏之流，实在可惜。
不过……倒也无甚关系。将来，他觅一良人，幸福终老，又与自己何干呢。
楚慕漓不敢奢望到时候韩王还能记得她，只是有时，夜深人静，又或是灯火阑珊，他若能恍惚想起，在他十六岁那年，曾经遇到过一个小小的宫女……
此生已是无憾。
日暮时分，宋知深圣驾回銮，因是翌日尚要出门，索性宿在柔婕妤宫中，以便商议安排。
二人用了晚膳，江语柔便伏在书案上看书，宋知深在一旁收拾桌面。
江语柔笑劝：“臣妾是累了一天了，稍事休息，皇上怎么还收拾起来了。幽兰——过来收拾。”
幽兰从门外进来，宋知深却皱了皱眉，“柔儿难道嫌朕收拾得不好？”
幽兰捂着嘴偷偷笑着，朝皇上行了一礼，又晃出去了。
江语柔只得摇摇头，无奈道：“古来都是夫君读书，妻妾为夫君收拾书案……臣妾怎么能叫皇上做这些。”
“朕白天伺候柔儿，柔儿休息够了，晚上便能好好伺候朕了。”
江语柔浅笑，“瞧瞧，这也是九五之尊能说出来的。”
宋知深手上擦着镇纸上的墨迹，胡乱换了个话茬，一边说：“陇翠轩死了个宫女。”
江语柔手上的书卷又翻过一页，略一思量，便道：“前几日请早安时听说了，只是这几日皇上太忙，臣妾便没敢打搅皇上，实在是臣妾失职。”
“皇后与朕说了，因为一碗燕窝，闹成这样。”
江语柔虽然素来不喜吴顺仪，毕竟皇家脸面最要紧，此时也不想拂了皇上兴致，便敷衍道：“都是锦屏胡闹，是该好生教诲了。”
“你倒是懂事。”宋知深看起来很是满意。
江语柔轻笑，不过是既想要脸面，又想树威风。难不成还真为了区区一个宫女惩罚吴顺仪不成？皇后禀告，多半是给她这个协理六宫又知情不报之人穿个小鞋。姜漓儿姐姐已经故去多年，真不知皇后对她的迁怒能延续到什么时候。
宋知深见她沉思，便问：“柔儿，想着什么呢？”
江语柔挑挑眉，狭长的凤眼似要勾人入梦。
“臣妾想起三公主来了，然后又想，若是臣妾有福气，也有个小公主该多好。可惜……”
宋知深见江语柔伤心，忙道：“柔儿，咱们往后日子还长，只要你养好身子，总会有孩子的。”
江语柔见宋知深入了圈套，目光朦胧殷切起来，盈盈笑道：“臣妾休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