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州除蝗虫（一）
四日后
青州南川县
历时四天，三人终于抵达南川县，骑马在街上转了一圈后，三人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栈，要了一壶好茶，几碟精致糕点，准备歇息片刻，再去县衙。茶水糕点刚上齐，忽然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伴随的是嗡嗡嗡的巨大声响，是无数个翅膀扇动的声音。细看之下，无数个狰狞面孔从空中掠过，恐怖至极，向着农田飞去。
客栈中本地食客习以为常，外地食客惊惶万状，一时人声嘈杂。
掌柜的站起来大声说道：“各位客人，莫要惊慌。小二，给每个客人再添些茶水。”
小二连忙道：“好嘞，掌柜的。”
人群中冒出一声：“掌柜的，方才那些黑压压的是何物？”他回想起刚才那遮天蔽日的黑团仍心有余悸，寒毛卓竖。
筱风客栈掌柜道：“想必客官是外地来的，方才飞走的那些是蝗虫。”
客栈中有人提出质疑：“你说蝗虫，我之前看过蝗虫，它是绿色的，而方才飞过的虫是黄褐色的。”
掌柜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蝗虫少量时是绿色，群居后变成黄褐色。”
紧接着客栈中又有人问道：“掌柜的，未到仲夏，为何这里如此炎热干燥？”
掌柜的叹了口气，未语。
本地食客望向那个外地食客回道：“我们南川县少雨，气候自然干旱。”
燕暮给蒙奉阳使了一个眼色，蒙奉阳大声道：“此地气候干旱有自然原因，但更多的是本地人的所作所为造成的。”蒙奉阳狡黠一笑，向江烟道：“江小兄弟，你来说。”若他说不出来，他再把燕大人朝堂上的话复述一遍，什么砍伐森林啊！什么过度放牧啊！
江烟喝了口茶，眼眸流转，故作神秘道：“ 我先与大家讲个故事，传说西域有个地方叫娄市，这娄市啊，湖多树多，是个绿洲，无人，多幻景，雨时现。一日，数人等候多日终于在下雨时见到娄市，蜂拥而至，你们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筱风客栈中的人摇头，江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数人蜂拥进入娄市后，看见此地水草丰美，树木茂盛，湖泊众多。数人掠夺水源，砍伐树木，娄市一片狼藉。数月后，娄市由绿洲变为荒漠；数年后，娄市又由荒漠变成沙漠。那些人的后代不知娄市已变成一望无垠的沙漠，还在苦苦等待降雨时出现的绿洲，殊不知他们踩在脚下的沙漠就是曾经的绿洲娄市。后来再来寻找娄市的人大多死于沙暴，尘暴，风暴中。沙漠娄市中每个沙丘的底下都埋有一个龟壳，龟壳上写道：人若不善待自然，自然也必定不会善待人。”
筱风客栈中的人听完，毛骨悚然，竟觉得有些害怕，这娄市太过神秘，还好只是传说。
江烟这才娓娓道来：“ 南川县气候为何干旱？书中记载：青州，树高林密、郁郁葱葱。如今，我在路上看到青州各县山多树少，环境恶劣。而这南川县，山坡上大群的羊，羊不光吃草还吃草根。街上羊肉馆众多，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们对羊肉需求很大，当地人放养羊群不费一文，还有羊肉馆抢着收购，供给羊肉馆后他们又能获取钱财，何乐不为？久而久之，人们在利益面前逐渐忘记被他们伤害的自然。不论是砍伐树木，还是过度放牧，都是在破坏植被，而这植被一旦破坏，难道不影响降水和气候吗？”江烟到了青州地界，远远就看到光秃秃的山上大片黄土裸露，树木稀少。来到南川县，此地植被稀疏，田地龟裂，大大小小的山坡上有羊在啃食草类。
一人惊醒，拍桌道：“人若伤害自然，自然也必定不会让人好过，所以说这南川县屡现蝗虫是与气候干旱有关，而这里气候干旱更多的是当地人砍树毁林，过度放牧等不当行为造成的。”
一时客栈中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蒙奉阳笑道：“哎呀，江小兄弟，你真是了不得啊！”又小声道：“不如回临安后随我去御史台，保你吃香喝辣！”蒙奉阳当着燕暮的面挖人，燕暮的脸色阴沉，就似快下暴雨前的乌云。
蒙奉阳说完意识到不对望向燕暮，吓了一跳，如果眼睛能刀人的话，他恐怕已被燕大人千刀万剐了。蒙奉阳讪讪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他说完拍着胸口，莫害怕！莫害怕！眼睛不会刀人！
燕暮一记凌厉的眼神，蒙奉阳吓得不轻。
江烟看着客栈外人来人往，思忖道：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贵族嚼羊肉，百姓食羊杂，妇女喝羊汤。医书中道，食羊肉能益气养血，补肾健脾。我看这街上羊肉馆众多，不远处就有一家姚记羊肉馆，您二位不如去尝尝当地特色，我在街上随便逛逛，无需管我。”一路太阳毒辣，她的脸晒得生疼，主要是晒黑了，她要去买点珍珠粉，珍珠粉美白防晒，女子大多喜欢涂抹。之前为了快速熟悉这里，也为了找干净的客栈，他们在街上转了一圈，她就记住了胭脂坊的位置。
蒙奉阳眼中闪烁着光，渴望的眼神望向燕暮，“燕大人，去尝尝？”
燕暮未语，摇了摇头。
“得嘞，我去尝美食了，姚记羊肉馆等你们。”蒙奉阳识趣道，总要给燕大人和他的小仆人留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江烟看蒙奉阳出门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江烟摸了摸脸，她脸上有东西吗？
蒙奉阳走后，燕暮问道：“你要去哪？”
“去胭脂坊买珍珠粉，珍珠粉可以防晒。”江烟也不隐瞒，左右他也知道她是女子。顿了顿，江烟又道：“大人在客栈中也无聊，要不一起去？”
燕暮颔首。
燕暮和江烟走出了筱风客栈，江烟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毒芒四射，灼热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身体宛如浸泡在热水之中。
芙蓉胭脂坊
江烟走进胭脂坊，燕暮没有进去，站在门外。
眼尖的老板看到店里来了人，赶忙迎了上去，“公子要买些什么？是买给心上人的吧！我这儿最近新进了一批货……”
江烟看着店中木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粉盒，“我买珍珠粉”
“公子，随我来。”老板将江烟领到摆放珍珠粉的货架旁，指着最底下的一排，热情道：“这些都是各式珍珠粉样品，公子可以打开看看。”江烟拿起了其中一个青釉莲瓣纹印花粉盒，打开闻了闻，有淡淡清香。“公子眼光真好，这款用料好，里面不光有珍珠磨成的粉还加入了玫瑰花粉和山茶花粉，闻起来有淡淡清香。”
江烟默默放下手中的粉盒，用料好自然价格高。
老板看江烟未语赶紧拿起了一个青白釉菊瓣纹印花粉盒，道：“公子的心上人若不喜欢香味，像这款珍珠粉没有香味，美白防晒效果也不错，价格还便宜些。”
“这款多少钱？”江烟问道。
“不贵，这款只要三百文。”老板笑眯眯地说道，就好似它真的不贵。
“可以便宜点吗？”三百文，她在大理寺当杂役月薪也就两千文。
“二百八十八文，不能再少了。”
老板看江烟面露难色，指了指一个青白釉八棱印花粉盒，脸上笑容全无，语气变得生硬，“这款冷光粉虽不是珍珠粉，也有美白防晒的作用，这款卖的最多，只要五十文。”
冷光粉虽也能美白防晒，但里面添加了铅粉。
江烟决定买那款没有花香的珍珠粉，正要向老板开口，此时燕暮走了进来，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买好了吗？”
老板看走过来的人容貌绝美，气度不凡，正思索着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转而又酸溜溜地道：“你是他朋友吧！他看着穿着也还说得过去，没想到竟这般穷酸，给心上人买个珍珠粉还要左挑右选，犹豫不决。”
江烟听后脸颊两边染上红晕，燕暮黑眸微眯，冷冽的眼神扫向胭脂坊老板， “将你们店里用料最好，款式最时兴的珍珠粉给我包起来。”
老板先是被燕暮的眼神吓到后又迟疑道：“我们店里用料上好，款式时兴的珍珠粉有六款。”
“都包起来。”燕暮冷声道。
老板听后连忙向江烟赔笑道：“公子，不好意思，方才我说了重话，多有得罪。”
江烟摆摆手，“没关系。”
燕暮付完了三千文，胭脂铺老板笑着将他们送了出去。
路上，江烟低头不语。三千文，他是真有钱。
燕暮问道：“怎么？买到珍珠粉不高兴？”
“我身上只带了八百文，我现在还不了你。”江烟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后，我会将三千文一文不少的还给大人。”
燕暮无所谓地道：“不用还，本官每月光餐补就有四十贯。”
南安，一贯是一千文，光餐补他每月就有四万文！！！
江烟看了燕暮一眼，弱弱问道：“大人每月底薪有多少贯？”
“两百贯”燕暮淡淡道。
“二十万文？！！”江烟瞳孔放大，震惊道。难怪成千上万的人想要考取功名，走仕途这条路。
燕暮看江烟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说道：“其实……”其实你父亲的底薪更高，可能你没有关注过，也没有人告诉过你。
后面的话燕暮没有说。
“其实什么？”江烟问道，难道他说他底薪有这么多是骗她的？
“其实我让你来青州是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你若做得好这三千文就不用还了。”
江烟眼眸流转，“是和蝗虫有关？”
“不错，我要你将蝗虫做成佳肴。”
“ 将蝗虫做成美食，我尽力。” 她不敢保证她能将蝗虫做成美食，紧接着江烟又语气坚决地道：“回临安后，我会将三千文还给大人。”燕暮帮她查父亲一案，这份人情她已经还不起了，她不想欠他的越来越多。
燕暮望向江烟，她的面部轮廓清晰，眼眸黑白分明，在阳光的照耀下，她肤白胜雪，整个人似在发光，周身也散发着淡漠疏离之感。
燕暮深如寒夜的眸子染上了一层阴霾，薄唇微启，“随你，还清也好。”他也不想跟她纠缠不清。
“江小兄弟，燕大人，你们在这啊！”蒙奉阳气喘吁吁地跑来，舒了一口气又道：“我在姚记羊肉馆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你们，就到街上来找你们了。”
“让蒙大人久等了。”江烟有些歉意地道。
“江小兄弟，叫蒙大人多生分，叫我蒙二就行，或者叫我的字也行，我字仲言。”蒙奉阳看着江烟手上的包裹，好奇道：“江小兄弟，你买的什么？”
江烟将手中的包裹往身后靠了靠，“仲言兄，时候不早了，你和燕大人该去县衙商榷治理蝗灾一事了。”
蒙奉阳看着远处农田禾谷类作物上黄褐色一片，叹息道：“可惜了，那一片绿色。”
县衙 大堂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监察御史大人。”南川县知县吴瑔向燕暮和蒙奉阳行揖礼。
“两年未见，吴知县过得好啊！”蒙奉阳皮笑肉不笑道，吴瑔一脸赘肉，肚子大得就似要脱离身体，两年不见，这吴瑔过得太滋润了。
燕暮坐于堂中主位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幽深的目光落在吴瑔的身上，轻飘飘地道：“吴知县，大量牧羊会破坏植被，你为何知情不报，放任牧羊？”
空气仿佛凝固了，吴瑔站在堂下背后感到一阵阵凉意，惶恐道：“下官不知此事。”
燕暮脸色瞬间冷了下去，眼底划过一抹厉色，“那你可知太阳炙烤大地，滚烫的日光浇在身上，本官的感受？蝗虫不计数，群飞食粟，百姓的感受？”
吴瑔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声音颤抖道：“下官不知，下官知错，下官有罪。”
燕暮看吴瑔瘫跪在地，浑身颤抖，冷声道：“何罪之有？贪赈灾粮？收受贿赂？还是两者都有？”
吴瑔眼神呆滞，神情麻木，就似灵魂剥离了肉身。
蒙奉阳大声道：“速速招来，省的本官暗中调查。”
江烟站在蒙奉阳身旁看着瘫跪在地的吴瑔，她的眉眼染上冰霜，南川县大量牧羊已经到了破坏环境的严重地步，他身为知县却不加制止，放任牧羊，不知背地里收了牧羊大户多少好处？人心有欲，见利则动。
“两年前南川县发生大规模蝗灾时蒙大人来考察过，那时候朝廷下令，募民捕蝗，易以粟。南川县百姓知道后捕蝗换粮十分积极，如今百姓捕蝗积极性不高，除了灾荒年间颗粒无收即使不捕蝗换粮朝廷也会开仓放粮给予补贴的原因外，还有 ”吴瑔张了张嘴，面露悔色，“还有下官贪污了一部分赈灾粮。”顿了顿，吴瑔又支支吾吾地道：“朝廷每年都有政绩考核，下官为了政绩，为了保住官职，才放任南川县人们大规模牧羊，从而带动南川县经济发展。”
“南川县蝗灾严重，蝗虫食百姓粟，而你又贪污赈灾粮，你可知长此以往，百姓可能会易子而食，更有甚者会揭竿起义？” 燕暮冰冷的目光俯视着跪在堂下的吴瑔，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厉声道：“而你对牧羊人大规模牧羊视而不见，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他们给得太多了，你可知南川县被破坏的环境，要花多少精力和时间来修复？”
四下一片寂静，太阳躲进云中，蝉也不再鸣叫。
“蝗灾严重，吴知县身为百姓父母官贪污赈灾粮，无视民生疾苦；此地环境恶劣，吴知县只顾自己眼前利益，无视日益毁坏的植被，待本官收集好证据，带回御史台后，你所犯的罪朝廷自会定夺。”蒙奉阳语气冷淡道，看着吴瑔的眼神也愈发淡漠。 吴瑔想到成群的蝗虫，开裂的土地，稀稀疏疏的植被，他的贪念若不那么重，南川县的环境也不会如此，吴瑔肥胖的脸上有悔悟的泪划下。
燕暮站了起来，向着吴瑔走去，他的眼中有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本官和蒙大人此次来南川县的目的是治理蝗灾，这治蝗首先要改善南川县环境，吴知县购买草籽和树苗的银两有无困难？”
“草籽和树苗的银两下官来准备，下官定会全力相助两位大人灭蝗。”吴瑔看着燕暮向他走来，感激地道，燕大人是想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燕暮走到吴瑔身旁，负手而立，冷声道：“跪正了再起来。”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头魔，或大或小，与之抗争，将黑团扼杀在心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