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江御舟洗完澡,脑袋上盖着毛巾出了浴室,来到房间。

    房间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他按亮灯,坐到小沙发上。

    书桌右上角摊着本相册,是搬家那天带过来的。江御舟边擦头发边拿起,直接拨到相册最末页有许霜的相片那。

    像素很清晰,少女在画面左下角空留个上半身,一张脸很白,便越显得眼下那块胎痕突兀。

    小小一只站在画面快要出框的位置,看着占据相片大半的玩游戏的男孩女孩。

    指腹不觉抚上相片上那张白净的脸,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总是叫她“诶!”

    或是忽略前缀,直接使唤她做这做那。

    她总是很乐意,说一不二,甚至……

    江御舟拧了拧眉。

    甚至在那些同龄男孩们一边起哄一边叫她粉虫子的时候,她的神色也总是淡淡的,捏着衣角怯懦的站在一旁,无声地应允着这个“名字”。

    江御舟阖上相册,仰头瘫进沙发,微湿的头发靠在布艺沙发沿边,发尾一颗一颗不断坠下水珠,将沙发的米色晕深了好几分。

    ……

    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田径场人浪鼎沸。

    念广播稿声和加油打气声交相辉映,此起彼伏。

    三千米安排在下午,许霜中午回公寓时特意穿了一条运动短裤,虽然会露出一截小腿,但却更方便跑步,更不用说,还是耗时耗力的三千米。

    下午三点,阳光最烈的时候,许霜来到检录处拿好号码牌,站在赛道最左侧。

    江御舟拎着瓶未开的水站在跑道外侧,目光不移地盯着她贴号码牌,3212号随意贴在后背T恤上。

    严瑾玉又是给她揉肩又是按摩小腿,许霜对她殷勤的样子有些招架不住,制止住她还欲揉后脖子的双手:“不用啦,越按肌肉越放松,我怕我过会直接腿一软扑跑道上。”

    “也是,那你绷一会儿。”

    江御舟忽地来到她身后,将她那个贴歪了的号码重新贴好,手掌触及后背,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扭头发现是他,才缓过来,还以为是哪来的毛毛虫爬背上了。

    “号码歪了。”他语气很淡,又垂眸,提醒道,“鞋带也送了。”

    她今天瞪了双新买的白色运动鞋,此刻鞋带松开禁锢,两条松巴巴的垂在地面。

    不说她还没察觉,许霜蹲下身系紧,又打了个牢牢的蝴蝶结。

    比赛要开始了,一群选手泱泱聚在起点处,严瑾玉站在跑道外圈一旁,两只手握成拳给她打气:“加油加油霜,跑第一,我相信你!”

    许霜笑得干巴,跑第一这种事情还真有些勉强,想着又撞上江御舟的目光,她一下收回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今天一直在看她,像是要把她一张脸看穿个洞。

    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许霜摸了一把脸,看了看手心,干干净净。

    江御舟走了过来,离她又近了一步,一声很浅的“加油”落到她耳边。

    声音蒙上一层雾般,磁性微哑。

    许霜睁开些眼睛,侧头看他。

    突然的一声枪响。

    比赛开始了。

    周围的选手全部动了起来往前涌,许霜迈动双腿,已无暇顾及其他。

    跑了快一圈,阳光毒辣,跑道被渲染上层层刺眼的金。

    许霜有些睁不开眼。

    起点处,季岩胳膊肘推了推一旁扭头看已跑了半程的星星点点的选手,啧啧称赞:“这腿,绝了,白得发光啊。”

    江御舟不用想也知道他说的是谁,冷冰冰瞥一眼:“再白有你事?”

    季岩已经对他这幅护食样子习惯了,看向腿迈得有些艰阻的3212:“不过,许霜是不是有些撑不住啊?一直在擦汗。”

    比赛已近大半程,还有人在中途昏倒,远处有医疗队抬来担架。

    江御舟看着跑道另一侧那个不算显眼的3312的背影,眼眸渐渐眯起。

    汗水流到T恤领口里,内衣内层都有些浸湿了,要是有一阵风就好了,许霜咬着下唇放慢了些速度。

    忽然,手臂上沾上些细微小水珠,冰冰凉凉惬意的很。

    她微微偏开些头去看,本以为是路人不小心洒到的水。

    没想到,江御舟正随她步子在跑道内侧一同跑着,手上拿着一只小喷壶,大拇指不停按动,往她小臂或露出的脖颈洒水。

    凉意袭来,终于好受一些。

    张了张嘴本想说谢谢,可喉咙干涩,说不出一个字。

    “别说话。”

    那人像是看穿了她想道谢的企图,不忘叮嘱。

    许霜缓上些力气,可汗水还是一颗颗往下坠,落雨一样。

    一张纸巾又递给来,许霜扯过攥在手心,眼睫上全是汗水,她胡乱抹了几下,脚依旧没停下动作。

    “疼不疼,下颌?”江御舟看了眼她吞咽困难的喉结,蹙眉,“摇头或点头。”

    许霜累得脸颊通红,闭着嘴呼吸,像是阳光能穿透肌肤抵达内脏,里头刺热闷窒。

    她摇了摇头,旁边又有人不停超越过来,她屏了一长口气息,努劲冲上前,不让她超过。

    江御舟停下脚步,看着她跑远,瘦瘦的身影后的马尾一扬一扬,就差在背后写下不服输三个大字了。

    终点处,她几乎是闭着眼睛用身子迎上那红丝带。

    一瓶水递过来,她大口灌服入腹。

    纸巾一吸就破,严瑾玉拿来毛巾给她擦汗,拧开估计还能滴水出来。

    许霜用手背擦着唇边的水,突然,头顶罩上一只帽子,一瞬遮住所有视线内的炽热阳光。

    垂眸,堆砌得齐整的黑色裤管下的板鞋动了动,近了一步距离。

    一只手伸来,抬高了帽檐,目光交错,她看清楚板鞋主人的眼睛。

    女孩小巧的唇珠上蓄了一滴汗,江御舟偏开脸:“也不嫌热。”

    许霜笑了:“谢谢你刚才给我喷水。”

    季岩在旁边故意搭腔:“不用谢,他最见不得小花蔫吧了。”

    江御舟懒得理,让她去阴翳处休息。

    路上,许霜想起什么:“我还没去看名次呢?”

    江御舟看她走得踉跄,也不愿人上来扶,眸子压了压:“放心,一共三十人,倒数第十里都没你名。”

    “呼——”她长呼一口气,刚刚只顾着跑了,都没注意别人,只知道有人超过,她那颗心就会莫名紧一分,“不是倒数第一就好。”

    最后那半程,她冲得飞快,跟追着前头那根诱人的胡萝卜的驴一样。

    江御舟停下脚步,眉宇间不自觉蹙了蹙:“至于吗?”

    受了伤还那么拼命。

    许霜楞了半秒,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缓缓道:“在我这里,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其他的名次都像第一名一样闪闪发光。”

    “这是竞技比赛,除非我跑不动了。但我一直在避免落单成为最后一个。当有人超越,我便加快脚步。”

    女孩声音夹着几分软,树林阴翳下,吐出的每个字节像一汪汪清泉般让在沙漠徒步的人们应不暇接。

    江御舟坐在阴翳下的木椅上,望着操场上又重新热闹起来吵着笑着的那一团选手们,没有应话。

    许霜顺着他视线看去:“或许你应该,去尝试康复……”

    “康复什么?”他声音很淡,又夹着一丝冷。

    “腿伤啊。你之前跑步那么厉害。”许霜捏了捏指腹,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好半晌,她继续说:“你曾经是一粒珍珠,只是蒙尘了。尘土太厚,因为嫌麻烦,或是其他因素,就任由它一直这样搁置着……而我,不是珍珠,我不是聪明的人,运动上更是不出彩。但,我在规避。靠着蛮力,当一个又一个的人超过我跑在我前头时,我加快脚步,虽然怕被自己的步子绊住,却只能加快脚步。”

    江御舟静静听着,手肘撑在大腿处,垂着头,刘海遮住视线,身旁那道声音却清晰得很。

    清晰到,拨动着自己的心跳……

    不知是氛围使然,还是怎么,他缓缓开口。

    “许霜,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诶?”许霜偏头,显然有些意外,“什么故事?”

    “很久以前,在一个小男孩家的院子,大家在树下做游戏,一二三木头人。有一个小女孩,她一直在扮演那个背身数数的角色,所有的人都玩得酣畅淋漓,只有她一个人,一遍又一遍数着一、二、三……”

    在他说出“一二三木头人”的同时,许霜几乎是一瞬抬眸看过去。

    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提起这个游戏,她还会有那种心一抽一抽疼痛的感觉。

    江御舟拂开木椅上一片落叶,说:“那个游戏的领导者,是一个骄傲自大的小屁孩,仗着物质生活的丰裕,作威作福,他不懂得体恤别人、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总是以自我为中心。”

    许霜眼睫颤了颤,他这是在说自己吗?

    “后来,他付出了代价,像所有寓言故事中坏人的结尾一般,一场跑步比赛中,他受伤失利,整天整夜把自己锁进房间……”江御舟顿了顿,“也是在那个房间,他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的错。”

    故事好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过,江御舟淡淡的添了一句:“如果你是那个数数的小女孩,你会选择原谅他吗?”

    蝉鸣突然响起,声音聒噪,许霜有一阵的耳鸣。

    原谅这个词眼,听起来像是加害人为了摆脱罪恶束缚为自己开脱而臆造的词,但此时此刻,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安静坐在旁边娓娓道来一个故事,树叶响动,光影窜流……

    那声「是否选择原谅」显得那么的真挚。

    或许这个世间,没有什么原谅或不可原谅的,放下即是彻底的挣脱。

    因为她的喜欢,旧时少年在她被叫做“粉虫子”时的沉默,在她心中便愈发地张牙舞爪。

    可要是她不喜欢江御舟,他过去所做之事甚至与「原谅」根本搭不上边。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耿耿于怀……

    久到,是谁掐停了时间。

    终于,她开了口。

    “没关系。”许霜眼睛眯起月牙儿,嘴巴抿成淡淡的弧度,“我早就忘记了。”

    她的逞强写在脸上。

    江御舟咬了咬下唇,喉头一层黯涩,很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只是虚缈的一团,没有真形。

    于是沉默。

    许霜歪头看过来,语气带了笑:“你记起我了?”

    “嗯。”

    “那怎么不问我胎记的事情?”

    他随之看一眼过去,眼下完好白皙,完全看不出曾经那儿攀附过一只粉蝶。

    “祛掉了是吗?”他突然发现声音有些紧。

    “嗯,是不是好看多了?”她干脆挪近一步,让他看个彻底。

    少女弯眼,“怎么样,那家医院水平怎么样,看不出来了吧,也难怪你不记得我了。”

    那张脸离得很近,鼻眼相宜,嘴唇饱满,那双眼睛最是吸人。

    “都好看。”他无厘头说了一句,“之前,也一样好看。”

    他撑着下巴扭头:“我还记得你之前特喜欢站在我家那棵桂花树下,绞着手指东张西望。”

    他似乎在回想,又似乎在试探她的反应。

    “我那是……”被人一直这样盯着,许霜莫名有些不适应,匆忙解释着,却又不好太直白说明那时是在偷看他,“无聊而已。”

    “无聊啊。”江御舟目光炯炯,右手手指敲了敲左手背,“那那封信——”

    “乱写的。”许霜没想到他记得那封信,下意识直接打断他还欲说出口的话,“所以,你别在意。”

    “是嘛。”他语速放慢,眼睛一瞬看过来,“怎么我觉得写得挺认真的。”

    还画了小花小草,涂色什么的。

    声音一拍一顿,莫名像种凌迟。

    许霜扭过头,立刻转移话题:“不是我说,你小时候脾气真的好差!”

    江御舟一愣。

    少女继续控诉:“不能动你家遥控器,进内室时不能穿你家拖鞋,必须带鞋套,还有还有,要是用了你家的卫生间,你就会用那种要吃人的眼神看过来,搞得我一直憋着回家上厕所……”

    她的形容实在可爱,江御舟唇角噎笑:“说上瘾了是吧?”

    她嘟囔:“实话而已。”

    江御舟站起身:“没项目了,还有一下午时间,去我家坐坐?”

    他指的是他的公寓。

    “让你动遥控器,穿拖鞋,还有——”他故意让话止在这儿,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上厕所。”

    “江御舟!”许霜起身想拍他胳膊,谁料刚从椅子上起身,因刚经历一场长跑的双腿疲软得直接瘫下,给他当场跪下。

    江御舟没料到眼下这场面,反应过来忙去扶她,拎住她胳膊往上提时还不忘揶揄:“让你去我家上个厕所,没必要感谢到给我下个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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