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淑是章榕会母亲生前好友,也是这家画廊原来的主人,只是她本人长期在港,并不怎么回来。

    谢淑拢了拢衣襟,笑问他:“你父亲还没到?”

    章榕会说:“可能稍晚一点,他中午的会议一直开到现在。”

    谢淑也是有两年没见章榕会,看他身姿挺拔,面容俊逸,也是禁不住地感叹:“你之前同你父亲还往香港跑得勤。如今也是不太去了。”

    “是的,我现在重点在江津那边。”

    谢淑倒有点惊讶:“你……”

    外面响起礼炮筒打断她的话音,随即是路青,她在冬日里穿着绿色长裙款步登台,步履轻柔,身姿摇曳。

    她简短地感谢着各位到场的来宾,又感谢了已经赶到坐在台下的章培明,她的发言轻松大方间或夹杂着几句调侃玩笑,现场氛围调动得非常好。

    他们一起看着窗外,听了许久,谢淑含着笑意说:“你的继母、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她转头看着章榕会:“听说她最近还在尝试要孩子?”

    “这是他们的事情。”玻璃映出章榕会的影子,他的表情冷漠,似又厌倦。

    “她年纪还轻,有这种想法是应该的。”谢淑抱着手臂。

    剪彩活动结束,路青挽着章培明的手走进展馆,在不甚起眼的角落里看到章榕会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一起。

    章培明携她走过去,主动同谢淑握手,颇为感慨地说:“谢淑,没想到你会来。这是我太太,路青。”

    谢淑笑容妥帖,又同路青握手,眼神却一直落在章培明身上:“旧杯装新酒,这里我毕竟也有感情,怎么能不来?”

    路青的笑容完美,似是不觉得带了几分娇意地望向章培明,冲他道:“这原来是谢小姐的场地,贵客临门,你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说了介绍介绍?”

    章培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谢淑贵人事忙,我平日里也少见。今天见了面再介绍不迟。”

    “那谢小姐是前辈,您看哪里不好的一定多多指教,我好及时整改!”

    谢淑很自然地回道:“我平日里只是随便玩一玩,指教是谈不上的。”

    章榕会看着路青八面玲珑的样子,心里暗想了许多,又觉得路意浓如今是最好的,长相、风格、性格,什么都是恰到好处。

    也不用学她的姑姑。

    章榕会在江津一气呆了好几个月,缺了不少课,回来也只是赶个期末交交论文再参加几场考试。

    他的导师是学院院长,非常看重实践经验,即便长期不在校,也没他妨碍做院长的得意门生。

    他匆匆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又再次飞往江津。

    江津刚刚下过两场冬雨,车门打开灌进来铺面的冷风,章榕会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他先脱下沾着外面寒意的外套放到手边,又抬眼,望着左手边路意浓略有局促的脸。

    “是阿姨让我出来兜兜风,”她勉力镇定地说,“她觉得我总在家躺着不好。”

    “知道了。”章榕会握拳抵在唇上,挡住笑意,又因刚刚在外受了风,忍不住地低咳了声。

    路意浓随着咳嗽望向他,意味深长地欲言又止,然后还是忍不住:“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还挺适合你。”

    “什么话?”他很捧场地问。

    她学着台湾女主持的样子,嗲嗲地掐了把嗓子:“他私下就是烟酒都来啊。”

    章榕会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路意浓已经表演收工,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她真的很像一只猫,独立不粘人,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你玩一玩,大部分的时候有点冷,对人爱答不理的,你越亲近,她逃得越远。

    章榕会真的很想很想把她抓过来呼噜呼噜毛,但看着她翘在座椅上的石膏脚,还是被迫忍住了那阵手痒。

    “知道了,”章榕会无奈地看着她,“我以后改。”

    路意浓与他眼神对视两秒,不吭声地转过头。

    章榕会平日懒散随性,看她的眼神又总是很认真,她接不住那种认真。

    他们没有再谈及在津海时的往事,像是刻意忽略了那一篇,两人又回到之前的状态。但是说过的话收不回,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抹不去。

    她感受到章榕会时刻收敛着的情绪,和偶尔在暗处涌动的关心。

    但是,只要他不再提、只要他们固定在当前的关系上,是不是也可以是一种解法呢?

    他说他是哥哥,本来也就是哥哥,对吧?

    路意浓拆掉石膏的周末,他们一起去了章思晴的家里吃饭。

    章榕会进门的瞬间,杭敏英大呼小叫地冲上来:“礼物!礼物!你答应我的!”

    她没轻没重,差点把在门口半蹲着身子换鞋的路意浓撞倒,章榕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难得严厉对杭敏英说:“能不能别这么毛躁?”

    章榕会对外人没什么耐心,对家里人还是很好的,尤其杭敏英是他的亲表妹,他多年来一直比较纵容,难得说什么重话。

    杭敏英乍然被他这么教训,满脸笑立马拉下来,像个刺猬似的:“怎么样?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还用拿自己当客人吗?”

    路意浓换好鞋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悄悄挣开章榕会的手,往厨房里去给章思晴帮忙。

    “你看,你吼我有什么用,她又不领你的情。”

    章榕会面色不虞地看她一眼,杭敏英小声嘀咕道:“明明是她养不熟嘛。”

    路意浓进了厨房,帮章思晴摘菜,两人没说两句,章榕会拉开推拉门,靠在门边,皱眉看着她:“你拉个餐椅,坐着弄。”

    章思晴稀奇道:“哟,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姑姑,喊我坐着弄?”

    章榕会仰了仰下巴示意她:“她脚腕骨折刚拆石膏,骨头没长好,不能一直站。”

    章思晴吓了一大跳,急忙把她手里豆角夺回来,把人按到旁边的餐椅上坐好,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弄的?怎么没听学校老师说?路青知不知道?”

    路意浓看她小题大做的阵仗有些害怕:“没事儿的,您别跟我姑姑说,我都长好了。您看。”

    她刚想动一动,给大家演示一下,就被章思晴大呼小叫地制止了:“你还敢动!二次损伤了怎么办,你别觉得自己年轻不当回事儿,没长好到老了骨头缝都会疼的。”

    “你就让她动,”章榕会哼笑,“她这是没躺够,再来一次,直接动个手术,再来个一两个月在床上动不了的,人才能老实。”

    “哎呀你怎么……”路意浓很烦他拆台。

    章思晴很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对,这就很有个做哥哥的样子了。”

    路意浓与章榕会对视一眼,又很有默契地一齐转开了目光。

    到吃晚饭时,杭敏英还在饭桌上哼哼唧唧地很不开心。

    章思晴也不管她犯得什么毛病,问路意浓:“你考完试咱们一起先回北城?敏英放假迟,跟她爸爸一起。”

    路意浓讷讷地说:“我今年还没定下来。我姑姑……”

    路青并没有喊她过去。

    章榕会吃着菜,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

    章思晴已经一下拍到她手上:“不懂事,你姑姑再大的气现在都早消了。你就主动一些,回去道个歉,大过年的她还能说你吗?”

    路意浓没再说话。

    “那就说好了啊,”章思晴掏出手机,“你几号考完试,咱们当天就回。”

    她又问章榕会:“你呢?大少爷,你预备什么时候摆驾?”

    “定同一天的票吧,”章榕会低垂眼睛,面色不显,“那时候我基本也忙完了。”

    杭敏英狐疑地往桌上逡巡了几圈,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坐同一架飞机。章思晴同路意浓坐在前排,章榕会坐在他们后面。

    看着舷窗之下一朵一朵似静止的白云,路意浓突然想到曾经的一些事。

    她忘不了的那些日子,站在行知教学楼的走廊看着高空轰鸣而过的飞机,而他那时不知在哪架航班里,赶赴每一个她不清楚的目的地。

    她不想再回忆,强迫自己闭紧眼睛。

    再醒来时,是飞机即将落地,她和身边尚在熟睡的章思晴身上披了薄毯,她觉得嗓子很干,在座位上略动了动。

    从头顶上方的后座位置递过来一瓶水。

    “润润嗓子,马上到了。”章榕会压低着嗓子说。

    接机的车径直开往西鹊山,汽车开进章家,没有进地下而是在草坪上直接停好,路意浓透过车窗看到等在外面的路青。

    家里阿姨推着轮椅等在外面,她一出去就被按在了座位上。

    路青像是没瞧见她似的,同章思晴和章榕会打了招呼,章思晴推了推路意浓的肩。

    她才小声喊了句:“姑姑。”

    路青这才看她一眼,简短“嗯”了一声,让司机拿上她们的箱子送到屋里去。

    阿姨帮她推着轮椅,嗔怪道:“几个月不见,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我都没大有事儿了,”路意浓有些羞赧,“都过了两个多月了,我可以自己走。”

    “您就老实待着吧,”阿姨悄声说,“太太可担心你呢,家里临时添了好些东西,就是怕你回来不方便。别再不爱惜自己惹她生气了,嗯?”

    “我知道了。”她也放低了声。

    她先低了头,路青也没有再多为难什么,只是隔膜一直存在,两人交流说话都是客气,总之不如之前亲近。

    后来是章思晴在寒假里嫌无聊,带她去路青的画廊玩。

    路意浓还是坐在轮椅去的艺体中心,她不懂艺术,自认为也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是也很喜欢这里寂静悠闲的氛围。

    年关里大多数的展馆、店面已经关停,在营业的几乎都是做外送的饮品店,艺术区的人大概执着于咖啡,每隔几十步几乎就有一家,热烘烘的咖啡豆的香气从玻璃门里一阵阵透出来。

    今天天色阴阴的,天气预报说要下雪。

    章思晴去买饮品,路意浓挪到廊下的木质长椅上坐着,地上黑白交间的马克砖拼成一个个奇怪的形状,她看得入迷。

    小雪粒悄悄地飘落下来,挂在她的长长的眼睫上,融化成温柔的水。

    章榕会在二楼的咖啡厅里,透过窗户看零丁的雪,又看在一楼的她。她被黑色的羽绒服包裹,此刻俯视下去渺小如一粒尘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的目光却被紧紧系在了那边。

    他想起聂鲁达的诗。

    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

    It is as though you are absent.①

    他又想起《春夏秋冬》里的一句唱词:“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②

    或是手里无糖的咖啡让他觉得苦涩,他想,对她来说,大概是冬天该很好,若自己不在场。

    章榕会没有经历过女孩,读不懂她们千折百转的心肠、读不懂她偶尔的亲近和大部分时间的疏离、读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坚定的不喜欢和不接受。

    若说自己条件太差,或许也能甘心。

    可是比之别人,长相、家庭、学业,他桩桩件件都是好的。

    那她的不喜欢,就是对本人的不喜欢。

    他既不甘心,又感觉不到希望。

    晚间在夜场同王家谨和靳南吃饭。

    舞台上被装点得颇有过年的喜庆意味,歌手穿着红色的毛衣在台上搞怪地唱了一曲改编了的《新年好》。

    夜场的老板在他们聊天的空隙过来卡座跟公子哥们打招呼,问他们要不要点歌?

    章榕会喝了酒,他这次是答应她要戒断以后,第一次跟朋友喝酒。

    酒精烧得眼热,章榕会晃着手里剩余的酒,摇了摇头。

    “随便唱吧,嗨,大过年的来点热闹的。”王家谨说。

    老板走后,靳南突然问他:“会哥,今年过年还有安排吗?您提前跟我说。”

    这句话王家谨没有听懂,章榕会听懂了。

    他看着靳南,淡淡说了句:“不用。”

    靳南明白了,他喜欢的姑娘,现在就在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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