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垣城一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过得非常快,眼睛一睁,又是一个新的白天。
路意浓有点难以描述那段时间的状态,很繁忙,也很充实,每天都像海绵汲取着新知识。
从赵国华老师来做过演讲以后,作为年级主任的数学老师时常来关心她的学习状况,偶尔看到赵国华老师私下给她出的试卷,也会要过去专门复印给大家加个餐。
没人就之前的编排与排挤同她道歉,舍友关系就那么僵持着,倒是不敢再做什么出来。
挺好的,她想要的状态就是这样。
章榕会在那个学期里,只同她联系过一次。
是她生日那天,章榕会给她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北城家里的两个黄黄胖胖的守宫,另一张是他手里包装漂亮的大盒子。
路意浓一年没见过Simons和Ronny,一时也非常惊喜。
路意浓:啊!它们现在长得真好!高老师真厉害!
章榕会:……
章榕会:你不问问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路意浓:[星星眼] 礼物是什么?
他看着搞笑的猫咪表情包,仿佛也能看到她眼里闪着星星的样子:秘密。
章榕会喜欢这么逗她。
他在手机上戳点良久,然后又发了一句话:祝你生日快乐。十八岁了。
其实在她不知道的四月利,章榕会还是来过一次垣城。
路勇在彩票店组局赌博闹出了纠纷,几个牌友大打出手,怕事的邻家商户打了110,将他送进了局子,店面也被暂时查封。
路勇被拘留,路家父母急得没法,给章培明打了电话,求他想想办法。
章培明瞒着路青,怕她知道了生气,只能让章榕会来跑一趟。
魏秘工作繁忙,来开车的是平日里接送路意浓往返江津的司机。
他对路意浓的印象非常好,故而觉得十分惋惜:“我前段时间刷短视频,有父亲醉驾的,害女儿考不了军医,母女俩抱在一起哭。赌博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会不会定罪?”
“路家小姑娘平日里可乖,读书也上进,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就有这种爸爸为了自己吃喝玩乐断送孩子的前程?”
“现在政审严格,直系亲属有了案底,很多专业读不了,这辈子也进不了体制了。”司机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可惜。
章榕会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说话。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他肃然的脸,突然又想到要是章太太有了孩子,怕也是要受这个舅舅波及的。
立马又变了口风,尴尬道:“当然这也是对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影响大。条条大路通罗马,体制内也就是一点死工资,晋升又难,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的,也不好、也不好。”
窗外是草木缤纷,万物欣欣向荣的好时节,垣城还是一副陈旧灰朴的样子,像是蒙着霾。
章榕会到了公安局才知道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差。
跟路勇斗殴的牌友里有人咬死他私放贷款供人赌博,并且提供了各种聊天记录作为证据。
赌博、斗殴、非法放贷,路勇也算是五毒俱全的人物了。
章榕会喊来了垣城分公司的法务,他皱眉听完量刑标准,幸而路勇本金不够,小打小闹的数额,定罪判刑是够不上的。
他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把人弄出来,不要留案底。该罚款罚款。”
“小章总,您要不要见一面……”
他蹙着眉:“不用了。我还有其他的事儿。”
他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赶飞机回北城。
司机开车回去的时候,他特意让着从垣城一中门口的路上绕过,午饭的时间,街旁的小铺子里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主干道因为学生的聚集而拥堵,司机吐槽道:“这边学校管理得挺宽松,中午都能出来吃饭。”
章榕会的眼神停留在一处馄饨店,店面很小又黑乎乎的,刚刚有个长头发走进去的小姑娘似乎跟她有些像。他说:“您停一停。”
司机在路边临时停下车,他要下车时,又看清对方转过来的脸,并不是。
哪有那么巧呢?他笑自己。
“直接走吧。”他又坐了回去。
“您不下车了吗?”
“还是下次吧。”章榕会说。
没有见到,那就,下次再来。
终于到了高考这天。
路意浓感觉人生中好像从未有如此平静的时刻,自己像是一个战士,手里的笔是开刃的刀,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把经年的积累和辛苦,写到卷面上去。
两天的时间匆匆过去,最后一刻放下笔时,她看着熟悉的教室和身边陌生的人,竟然觉得感动。
路意浓抱着东西,走出考场,心里像一个揣了一个气球,慢慢膨胀起来,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
考场的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父母,即便是人潮汹涌,她也一眼看到了路青。
她戴着墨镜,穿着一袭绿裙,妆容精致,年轻美艳至极。
她将路意浓一把揽到怀里,拍她的肩:“熬出头了啊,小姑娘。”
高考结束,所有的高三学子像刚刚从羊圈里放出来一样疯狂,各班学生窜来窜去,实验班里打打闹闹地乱成一团。
“谢神!拍照!!”
“来啊!状元站中间!”
“班长,晚上咱们去哪吃饭啊?”
谢辰失去了往日在班级里身为班长的威严,像个人形立牌被抓来抓去的求合影,衣服都被拽得皱皱巴巴。
有低年级的学妹特意赶回学校里,同他拍完照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可以给我吗?”
谢辰愣了一下,然后低声拒绝了:“不好意思。”
虞悦和常苑齐先后回到班里,坐在位置上聊天,他走过去问道:“路意浓跟你们一个考场,有没有见到她?”
常苑齐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虞悦环顾四周:“咦,她还没有回来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谢辰已经拨过电话了,但是对面没有接,在虞悦这里也是一样。
常苑齐在旁莫名笑了声。
直到晚上班级聚餐,路意浓还是没有现身。饭局上,大家喝着成年后的第一顿酒,有人借着酒意突然开始爆哭,发泄着积压多时的情绪;也有人终于鼓起勇气表白,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谢辰在旁坐着看别人热闹,火突然就烧到他这里。
常苑齐捧着酒杯坐到他身边,跟他对视着,把手里的啤酒喝了一干二净。
旁边人开始起哄,常苑齐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你们俩是不可能的,”她的语气很镇定,“她只是拿垣城一中、拿你当作踏脚石,没用了就是会一脚踢开,你懂不懂?”
谢辰看着手里的啤酒杯,然后笑了笑:“大家同学一场,你不要说这些话了。”
“你就是人太好,才会被心甘情愿地被利用!”她语气突然尖锐起来,“她要是对你认真,今晚怎么会不来?”
谢辰看着她的眼睛,心平气和地同她说:“你也知道是心甘情愿了。”
常苑齐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拉住谢辰的袖子,絮絮叨叨地说:“其实你之前对我很好的。她没来之前,我成绩不稳定一直是你帮我,你也会帮我订正试卷,改错题。她才出现多久?你不能因为脸就这样,你不该这么肤浅。”
谢辰竟然笑了:“你说得对吧,我可能确实有点肤浅。”
“给你造成误解,我很抱歉。但是我,对你没有其他的想法,对不起。”
深夜十一点钟,飞机降落在北城的机场。
黑色将天空压得很低很低,路意浓打了个哈欠,在摆渡车上挨得路青更近一些。
路意浓打开手机,看到了好几条未接来电。她慢吞吞地看了一眼路青的侧颜,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有什么要躲着我的?”路青一眼瞥下来,“要看就看呗。”
路意浓磨蹭着靠在她肩上撒娇:“姑姑,今天同学都在聚餐呢。”
“少给我来这套,”路青笑骂她,“在行知的两年不见你交什么朋友,转学也没个欢送的。在垣城倒让你混得如鱼得水了是吗?跟大家依依不舍了?”
“哎呀,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人脉你知道有多重要?你在行知两年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混了个什么名堂,白瞎你姑父交那么多学费了。”
路意浓有些受不了这种论调:“姑姑,同学之前感情应该很纯粹的。像我和苏慎珍,别人也是不知道姑父的身份也跟我交的朋友,您别这么功利好不好?”
路青恨铁不成钢地说:“别人想要人脉资源求都求不来,独你觉得功利。全世界就让我养了你这么个大傻瓜。”
路意浓时隔一年回到了西鹊山的章家已经凌晨一点多钟。
家里的阿姨还在等她们回来,看到路意浓,直摸着她的手说她瘦了,也高了。
路意浓回到房间里洗漱完,阿姨端了夜宵放在床头,她一边喝着汤,一边坐到久违的床铺上。
手机在床头叮咚一响。
章榕会: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