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谨迟疑地不知是什么情况,电话也没挂,伸着手来拽她。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胳膊,路意浓双臂已经紧紧环上了章榕会的脖子,整个人抵在他的胸前痛哭出声。
她痛哭着,哽咽着,喉咙里的字句破碎着难以成句。
她的泪大片地晕在他的衬衫上,和着谁的血黏着肌肤,她终于抬起眼睛,眼里通红地哀恳地看着他:“章榕会,我求求你,你不要出事。”
章榕会的胸口微微起伏,与她对视的目光平静沉重,过了许久,他的左手轻轻压上她的发。
然后转头对王家谨说:“先把人带出去,一会儿警察来了。”
王家谨没动,他突然吼道:“他妈的,赶紧啊!老子这个样子,让我送吗?”
王家谨伸出手,看着路意浓转过来几乎是痛苦破碎的眼神,他抿了抿唇:“没事的,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他就能回来。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
路意浓重重亲吻章榕会冰冷僵硬的唇,然后仓皇地起身:“那我等你,我等你回来。”
王家谨将路意浓送到楼下,跟她说了一个地址:“你直接打车过去,会有人给你开门。”
他还得回去。
但路意浓并没有走,她就站在路边,看着接连呼啸而至的救护车和警车,直到警车带走了她满身血污的爱人。
路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并不知道。
路青点了一支烟,就站在她的身后,她看着路意浓被染到血色斑斓的裙子,嗤笑一声:“他害了你,他根本不可能跟你结婚。他喝酒闹事,你还在这儿感恩戴德,自我感动,白痴。”
路意浓没有回头,她说:“他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相信?相信什么呢?”路青吐了口烟圈,温柔笑道,“章培明娶我的时候也是千好万好,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没什么是不能给我的。现在呢?”
“你以为有钱人就不会厌倦吗?你以为你的身体随着年华老去,能抵过一波又一波女人带来的新鲜感吗?”
“你们现在难舍难分,不过是多巴胺的美化作用,不过是面对别人的阻止在自己脑内被强化欺骗的爱。你看着感人,我看着可笑。”
“章榕会和章培明是父子,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你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的我,哦,你还不如我,你没我这个命。我好歹是章培明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跟他耗下去,永远只是一个入不了门外室,上不了台面的情妇。”
路意浓听着她恶毒的话,木然转过头:“我不懂你,姑姑。我之前以为我懂你,我现在不懂了。我们不是家人吗?你现在是在恨我吗?还是章榕会?章培明?还是你自己?”
路青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不要试图激怒我。我只是看你可怜!看你做春秋大梦,我想救你!我给你安排一条安稳的路,让你认识优秀的人,过殷实舒适的生活。你却不领我的情,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坏我的事!”
隔壁的事情一出,查学礼即刻就撤了席,连带着查睿宁一起,所有人走得干干净净。
路青再一次体会了面对章家人时的羞辱,这次是她带来的。
“路意浓,你不要觉得你今天把章榕会迷得神魂颠倒很了不起。等你年华老去、等你皮肉松弛、等你生下私生子变得肥胖丑陋。你会感激我今天跟你说的话。”
路意望向路青被怒意燃烧,几乎扭曲的神情,她淡漠地问道:“姑姑,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章榕会被带进了询问室,无人询问,无人看管,他在那里静坐,看着桌面上亮着的灯盏,任凭外界已然洪水滔天。
他独自待的时间并不算久,很快有警员拿着电话进来,递给他的手里。
电话里很久都没有声息,他也是一字不发。
又过了很久,对面传来郁锦梅的声音,她的声音平直,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郁锦梅问他:“你是故意的,对吗?”
他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弄了费家的人算是自毁?人生履历有了污点,就能顺理成章地摆脱郁家,让郁家放弃你?”
郁锦梅冰冷地陈述着事实:“你的算盘打错了,章榕会。”
“事发到现在还没两小时,费岩成在急诊还没有醒,他父亲的谅解书已经写好了,现在就在我手里。你厌恶的、想要甩脱的这些身份、这些标签还在无时不刻地为你提供便利。”
她又说:“你外公刚刚又犯了病,叫的医生过来家里。你从小到大理性正直,一直是他的骄傲。但我们都没有想到,你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人昏聩到这个地步。”
他全程一言不发,只有郁锦梅说到这里时,他才终于出声。
章榕会说:“或者您把谅解书撕掉,我留在这里。或者我出去了,我还是会去找她。这是我的决心。”
“真厉害。”郁锦梅毫无波澜地吐出这么一句。
电话已经挂断,警员出了门又旋即关上。
他看着门缝里那一瞬即逝的亮光,疲累地阖上了眼睛。
章榕会被放出来的速度只比想象得更快,即便他仍不低头认错,但他依旧是郁家唯一的血脉,他们不会容忍唯一的外孙,在履历上留下任何污点。
凌晨一点钟,车窗灌进来夏季的风还是暖热的,王家瑾开着车一言不发,靳楠坐在副驾驶上打完了电话。
“医院那边没什么事儿,死不了人。”
只要死不了人,这件事就不会再有后续,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章榕会默不吭声地靠在后座上。
王家谨说:“你姑娘在我那儿,阿姨接上她了,听说状态很不好,我先送你过去。”
“嗯。”他把无法说出口的感谢都囫囵咽进了嗓子里。
他们把章榕会送到楼下,没有跟着上楼。
章榕会乘电梯上楼,又改了主意,坐在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楼道的感应灯熄灭,他被困于黑暗中,向来清醒的头脑,从未有那么混沌的时刻。
他的手机一直在响,或许是章培明的,或许是奶奶、姑姑的,或许是朋友的,他知道自己应该报个平安,但他一个电话都不想接。
他感觉如此疲惫,他需要一张床安安静静地躺下休息,却还不想进那扇门,也不想去面对她的眼神。
直到手机耗尽所有电量,口袋停止震动,整个楼道里可闻的只有自己轻缓的呼吸声。
他终于起身。
章榕会在电子锁上按下指纹,推门而入的瞬间,却被什么挡住了一下。
抱膝坐在地上双眼肿如核桃的女孩惊惶失措地回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睛却亮起来。
她几乎是狼狈地爬起来,扑到他的怀里。
“你没事了!”她欢欣雀跃道。
章榕会心里揪着疼,他推开她的肩,厉声问:“你就在地板上坐了一夜?”
“你别凶我了,”她难受得掉眼泪,却艰难地挤出笑脸,“好不容易回来,你去洗澡吧。”
他站着一动不动。
路意浓看着他冷峻的脸色,看着看着就崩溃地哭了。
她紧紧握住他冰凉带伤的手指,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消失:“章榕会,我爱你的。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被章榕会抱进了洗手间,按在洗手台上。
她从镜子里看到无比狼狈的两人,她的眼睛肿得像桃,他的身上犹有干结的血迹,两人均是一夜未眠,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章榕会在身后捏着她的脸,对着镜子,像那天在livehouse里一样的位置,他说:“你知道什么是爱?你就敢说?”
她被逼得发疯:“我知道了。我就是知道!”
章榕会的手几乎折断她的腰:“你知道了,那就继续。没让你停。”
她在极致的痛苦和快乐中一直高亢地重复说爱他。
章榕会眼眶热得厉害,他咬牙切齿地咬她的耳朵:“这是最后一次路意浓,你要是再敢跟提我分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章榕会睡着了,他窝在被子里,沉沉地睡过去。
路意浓缩在他的怀抱用手指空描着他的眼眉。
什么都不要想,这样就最好了。他们只是两个最简单的人,有着最纯粹的关系,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影响到这一点。
枕畔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她下意识地直接按灭,拿过来,看到了章培明的名字。
她想了想,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地去了客厅。
她回拨过去,没来得及打招呼,章培明已经急切地问:“榕会在你旁边?”
她说:“嗯,他睡着了。”
章培明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哑然道:“好,他没事就好。”
路意浓说:“您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
“嗯,”他又道,“今天的事情,我也会回去处理,你让榕会暂时别露面。”
她又说:“好的。”
章培明面对她的乖巧,想说什么,又感觉无话可说,他甚至有些狼狈:“哎。你先让他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