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缘(九)

    整个牢房内鸦雀无声,唯有逃窜的耗子窸窸窣窣。

    堂溪毓心底发凉,察觉肌肤一寸寸冷冻,她心中大惊。

    牢房内的妖怪呜咽,狐妖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警戒地盯着国师,狐眼摄人心魄。

    “等死。”

    国师冷冷道。

    显然,耐心这个词并不适用于他,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往堂溪毓面前的柱子砍去,响如众矢。

    利刃直袭,千钧一发之时,堂溪毓紧抓符纸的手心出汗,弄得符纸润润,符号如龙点睛,汇成一片烟脱离黄符纸。飘向柱子,与剑尖撞了个满怀。

    刹那,柱子像鸡蛋被一剑戳穿,坍塌声似巨人肠胃蠕动声,轰隆隆,石块撒一地,烟灰呛人。

    还好她念了符咒,才得以保命,没被裂开的石柱砸倒。

    等烟灰积淀,堂溪毓用手扫开眼前熏烟,她才看清国师的人影。

    抽空警惕地四处环顾,但她还是难以置信来路怎么凭空消失,黝黑的洞口怎成了一堵墙。

    “小心!”

    重明尖叫余音成了海鸟之声,周遭空气被他唤醒,纷纷逃窜,整个地牢又开始震动。

    国师明显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沿海鸟妖。纵使重明与爰居沾了些血缘关系,但也不多。

    剑从石块中拔出,国师挥动它时手腕上的青筋鼓起。碎石生渣晃眼,所见窅冥。

    重明大喊之后嗓子微微沙哑,随之泄气的还有士气,他如今修为尚浅,实战经验也无几。

    面对这般场景,重明只得退步,以防挡到堂溪毓和夏参大展身手。

    但也多亏了他方才那声怒吼,为堂溪毓和夏参抢来一点反应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夏参已而化身dianquan,有如恶犬转圈,犬牙能与来时井底边的荆棘相比尖锐。

    只是,他嘴里露出一点黄色纸样。

    “何方妖怪! 竟敢闯入,你们可知站在面前的这位大人是谁!”一黑衣护卫叫喝道,吊梢眉下炯炯有神,手上的刀对准痁犬。

    国师听闻冲他白了一眼。竟有蠢货自报家门。

    堂溪毓则趁机施法,左手二指合并,右手扶衬,于废墟中屏气,低喃咒语。

    她此举为布法阵,分为四张符纸,应当置于东南西北四角。痁犬后腿已蹬,顿时凌空,嘴中的黄符纸飞跃至空中。

    而处在牢房内的白狐也颤颤巍巍地伸出前爪,它伏在母亲的背上,母亲扯裂伤口,也忍痛站直身,以便那道符纸能齐平。

    这是在躲藏的前一秒,堂溪毓以防万一而给他们准备的。

    至于最后一张,须以国师和那护卫为中心,置于西方位。

    眼看国师已生出疑问,欲探破阵法时,重明咬紧牙关一跃,化作重明鸟,衔符纸冲去。

    东南西北四角,均已归位。

    兵者,势也,因其势而导之。

    堂溪毓大念一声:“收!”

    处于中心的国师和护卫脚下如天旋地转,莫名的力量袭击,仿佛地板的裂缝里有手在拉扯他们。

    巨大晃动,距离不远的堂溪毓自然被牵扯进这场风波,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后倾,她右腿后退一大步,手仍然保持施法姿势。

    她眼睛快睁不开,倘若用力撑开,有股风掠过的刺疼。

    地面沙石跃起,衣角按不下去,耳边呼啸疾驰,似乎正在一点点下陷。

    黑雾杳漫漫,残更残。

    为了禁锢国师,她不得不使用苏绎曾教授予她的一套法阵,用之能镇敌锁骨,汲取天地灵气,压之寸步难行。

    可当下唯一弊端是——

    她并未烂熟于心,且灵气修养难以抵抗。

    纵脚后跟快被地面磨烂,她已濒临极限。

    “哐——”

    国师和那护卫携手举剑与刀,硬生生地想劈开泛着紫光的阵。

    牢房没锁,白狐扑开铁门,尖嘴上拱,一抹幽绿色灵气从它口中吐出,注入法阵。

    却是杯水车薪。

    负重累累、精疲力竭的他们,怎敌得过修为高强的国师。

    更何况……

    就在法阵破碎前的刹那,一道裂缝慢慢拓宽,持剑能解除但耗时。

    国师便回首提溜住护卫的后颈,将他丢掷裂缝之中,用以平息法阵。

    宛如往熔炉中扔柴火。

    唯一区别的是没有噼里啪啦绽开的火花滋滋声,只有护卫撕心裂肺的哀求。

    唰——

    羊肠小道的火把被这动静熄灭,整个牢房内安静得诡异。

    另一边被囚禁的妖怪们如同壁画,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注视。

    东南西北四角布法的人均被反噬倒地,堂溪毓尤为严重,她掌地,努力抬起身。

    墨汁般的水渍粘住手、臂弯和衣裳,她鬓毛被汗水弄得服帖。

    堂溪毓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直直瞪着国师,而他也在盯她。

    盯她嘴角有一缕鲜血。

    “国师是想怎样?”她心肺发疼,猛然咳嗽出血,再继续咬牙道,“我们无冤无仇,不如你放了我们,日后定会牢记国师恩德,我也不会告发你私建地牢。”

    国师居高临下,堂溪毓想大不了服个软,等体力恢复再一较高下。

    她知人之骨气,也懂识时务者。

    国师微微侧头扫了眼遍地瘫倒的人,他勾唇却无笑意道:“你善用毒,巧了,我也善用毒,我算是你长辈了。”

    堂溪毓一言不发,仅盯着他。

    “不如你把平乐坊那日使的毒方赠我,我便送你们出去。”

    重明喘出一口气:“不要!你别信他的话!”

    国师一眼都没给他,光盯着堂溪毓,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又似乎在想象如果把她脖子的动脉扎破出会怎样。

    “行,你先送我们出去。”堂溪毓抿唇。

    平乐坊所使的毒方不过是她调制的,她并不认为对于国师而言有多特殊。

    所以他本意玩弄,不过是陶醉于他人痛苦、跪地求饶的模样。

    “不行。”

    躺在一边的重明眼里重闪希望,他久久盯着天花板,似乎有人来了。

    “国师不相信我就算了,但我看国师是不相信自己吧,果然兽性难改。”

    兽性难改,四个字从她嘴中挤出。

    这让一脸玩弄的国师嘴角凝滞,双目凶恶,右手狠狠地掐住堂溪毓的脖子,五指间青筋分明。

    堂溪毓被迫仰头,她并不知道这四个字能带了如此大的杀伤力。她难出一声,成了拧干的布,脸涨得通红。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空荡,眼睛就要一黑。

    有那么一瞬间,牢房内的嘶鸣齐响。

    有那么一瞬间,挡人的那堵墙被砍出一道光,国师松手。

    正要扑上去咬他的痁犬没来得及反应,前爪直直扑倒了堂溪毓的发髻。

    “大胆!国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洞口迎光处传出铿锵有力的话。

    好熟悉……堂溪毓逐渐恢复清醒,她勉强眯着眼看,是位威风堂堂的男子,约莫而立之年。

    “天色不早,日机万里的敬国公怎知此地,我刚巧遇见祟物作乱,前来相助。不知敬国公是要?”

    国师彬彬有礼,他手上沾染的鲜血瞬间抹清。

    “难道不是国师要找我来,否则我还不知道这长安城何时多了个地牢。”

    当今宰相敬国公便是堂溪毓大伯,杨跃。

    堂溪毓知晓后,强烈的舒心感包裹住她。她缓缓伸手道:“敬国公,害小女者非祟物非妖怪,仅仅是面前这位国师,我……我恳请您将这些无辜的妖怪带出去。善非止于人,善莫止于人,请一定要……带他们走——”

    大抵过于安心,她再也撑不住,倒地不起,直直摔在积水中。

    -

    晨风清香远远,宿雨绸缪现已歇。

    “莞清,莞清,莞清——”

    堂溪毓诈尸般坐直身,手按住匡床猛烈呼吸,她记不清梦里遇见了什么,仅仅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一直在默念“莞清”二字。

    “小姐,莞清是何人?”秋芝疑惑,顺便端来水盆。

    堂溪毓想了片刻后:“莞清,大抵是那只白狐的名字,我单听过它娘这般唤她。”

    “像是个女儿名。”秋芝打湿又拧干帕子,冒着热气,紧着递给堂溪毓,“大夫说小姐命大,并未落下病根。但你也得小心!别再这么大大咧咧,小姐你穿男服就算了,别像那些糙汉子一样不要命,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

    “打住——”

    堂溪毓还没把那帕子捂热,就得还给秋芝,给她擦拭下眼泪。免得待会儿这屋子被淹了。

    “他们怎么样了?”

    秋芝知道她在问重明他们:“重明睡得正死,夏参晨练,白狐们也安置在院里。”

    结果倒也不算太差,但至于如何做到,堂溪毓不清楚,她越是深思越是头痛。仿佛颅骨在坍塌,脑髓在飞泄。

    “你见到我大伯没?”

    堂溪毓想还是先问个简单些的。当时洞口光下,那道身影她不会记错,即使上回见面她值孩提。

    秋芝吸吸鼻子:“小姐便是敬国公送回来的,他此刻正在前堂和道长叙话。”

    果真是大伯。

    “前堂?道长?”

    堂溪毓双脚立即蹬地,着急往外跑,生怕大伯说漏嘴了他们的关系。

    若真那样,她曾经极力否认的身份不就是个笑话嘛。

    “诶!小姐!你先把外衣穿好!”

    秋芝把帕子搁置一边,抓着圆领袍也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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