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被踢下来快三个月了，不仅没有过上她向往的游戏人生，更因为习惯所拥有的强大控制力很可能永远都过不上了。她就像——熬过了冷灰时代的严酷环境却对后冷灰社会的超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压力感到无所适从，将自己突然膨胀的巨大欲望全部埋在幻想里，过着无欲无求生活的——“爬灰”族一样，不消费不远行不有偿社交，所以她至今没有学会网购，连超市也是第一次去。但好在电视剧里什么都有，就算身临其（超市）境会有点露怯，也尚在可控范围内。她目标单一且明确，按照门口的导购机为她规划的路线，跟着地上亮起的箭头直接扎到眼罩区，看着智能货架上小屏里的介绍和评论犹豫了好一会儿，理货机器人第一次路过时还只是说了“祝您愉快”，第二次路过就特意停下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了。

    “没有。”像受到了催促一样，她立即拒绝并拿起一个她前一秒仍在纠结的立体桃花刺绣真丝眼罩，“叮”一声手机提示付款成功，她匆匆离开超市，一看扣款金额不禁心都颤了一颤，“怎么偏偏拿了这个最贵的！？”不过心疼归心疼，她从此就爱上了去超市，没两次就开始享受逗理货机器人的快乐了——因为一旦办理会员，它们就会记住会员顾客，存储购买清单进行喜好分析，路过的时候用你的昵称跟你打招呼，不让你的每句话落地，即便有时候超出了它的语言系统范畴，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也一定要接一句，即便被其他理货机器人警告工作进度也绝不会在你还与它说话时离开。（当然，因为超市２４小时营业，如果时间久到离谱，会有工作人员前来干涉，小水就见过一次，听说那人在超市呆了一天一夜，在食品区边买边吃边叨叨一直不让理货机器人干自己的活，传言是因为失恋。但小水看他的姻缘指数没什么问题，而且也不是她盘上的人。）

    小水到家时家里没人，不知道屠衎溦是回来又走了还是就没回来。她本来还想了一下万一被他问买了什么要怎么解释，这倒省事了。她一屁股坐进沙发开始看电视看到阿姨来做饭，吃完饭又接着看电视，看到阿姨又来做饭，吃完晚饭小水开始为自己隐秘的夜班做心里准备。因为既没有天生的深沉心思，活到现在又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来磨炼城府，明明还没到需要隐秘的时机，她自己就先沉浸在隐秘的状态里去了：首先是突然关了电视（一集结束、中插广告、剧情转点统统不是，就像受到了什么操控一样突然下了决定），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呆坐，手机也不看，最后竟然无聊到开始看书，并不出所料（她自己倒完全没这个计划）的睡着了。

    小水在睡梦中惊醒时还以为又错过一个晚上，一看时间凌晨１２点１８，庆幸好在是睡得够早！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振奋精神，带着自己的昂贵眼罩静悄悄爬上二楼，手刚搭到门把手上就听见里面隐约像是翻身的声音，她就静止在门口以一个卑躬屈膝的动作保持了三分钟，然后才按下把手正式实施行动。以这个疲惫度来说，聪明的人们实在很难明白她这番操作的意义在哪？但好在她不属于这类人，不然这３分钟就白站了，她很可能会因为意识到麻烦而放弃之后的行动，回到镜子前开始老办法，反正是不会像真正的聪明人那样帷幄之间就引得“道具”主动献祭的。而且她因为想不到绝顶聪明的人是怎么做事的，还自以为与他们一样呢。

    小水踮着脚尖走进去，借着走廊感应灯的光亮小心翼翼给熟睡的屠衎溦戴上眼罩，然后忐忑不安地开了灯，生怕“啪嗒”一声之后，就要面对屠衎溦怒不可遏的咆哮。她紧闭着眼睛，既为了抵御可能的攻击，也为了适应光亮。几秒钟的宁静，她缓缓睁开眼睛朝屠衎溦看去，做好了会对上他想杀人的眼神的心理准备，可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她成功了！这种感觉就像当我们还事事依靠父母的年纪，某天凭着一时兴起独立完成了以往必须得到父母认可并在他们的帮助下才能完成的事时那种意外和惊喜，但立马就又会忘掉这份意外，以为自己原本就拥有这个能力。小水信心倍增，走到屠衎溦床边戴好手套眼镜，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问护士要手术刀了。她缩好盘，看着自己排线有序数值达标的小盘，只觉得通体舒畅，简直完美！唯独就剩下这８个钉子户！

    “嗯？”小水隐隐觉得哪不对，“８个？８个……”她在心里念叨着，突然意识到：“嗯！？咋还是双数？”双数虽好，可奈何她自己也在盘上！也就是说这剩下的７个人里一定有一个孤生。“可是……”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孤生结咋绑来着？”大脑对此毫无反馈，这倒也可暂且不管。她将剩下的名字一一记下：阮栗阳，安若晨，姜印，闫静世，闫明宇，斯晏，屠衎溦。又将他们配成对：阮栗阳－姜印。“嗯？怎么这俩人还绑在一起了？”她看着盘上的两根黑棍想，好像将他们绑在一起的人不是她似的。斯晏－闫明宇，“这两人怎么离得这么远？” 安若晨－闫……连线工作做到这，小水已经分不清是“静世明宇是兄弟？”的猜测先出现，还是对屠衎溦的可怜更早，这两件并无关系的事件像是反倒成了一对因果——因为有了猜测所以生出了可怜——仿佛让她可怜的不是屠衎溦孤生的命运而是想到姓闫的两个人有可能是兄弟一样，就像想到隆冬里的相聚会感到温暖，想到盛夏里的诀别会感到冰冷一样自然而然。

    小水抱肘站在床边，犯愁地看着映射盘慢慢扩散，原本紧密的名字们渐渐疏离，露出下面屠衎溦正处于深度睡眠的脸。“哎～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还能睡得这么好，优秀啊！”

    她的视线落在桃花眼罩上，好像被什么刺激了一下，麻木的脑子猛地一转，“昂贵”这个词涌上心头，如果问哪个词最能为“昂贵”叠加昂贵，那么“一次性”理应名列前茅。没错，小水突然意识到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这件物什此后就没用了呀！现在盘上所有人的情况她都掌握了，还缩什么盘？她一边想一边伸手去回收“昂贵”，还一边暗暗安慰自己“不会不会不会，肯定还用得到，看个方位啥的？谁知道——啊啊啊啊关灯关灯关灯——会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人生就是世事无常。”她摘眼罩的时候又紧张了一下，好在屠衎溦这睡眠质量是真好！

    小水的回笼觉一直睡到近午，醒时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周一早上，懵噔噔出了卧室本想去洗漱却惊奇地发现屠衎溦竟又在看剧！她右脚从原定的落点顺时针小滑步９０度，身体随之一转，侧着头走到刚能看清电视屏幕的位置，正头问：“给傻瓜机器平反了？”

    屠衎溦眼珠都没动，别说没看她，有没有在看这个世界都难说，但很快他就证明了自己的参与感——用食指指着屏幕里的男演员问：“他和杨辰秋像吗？”

    小水扭头看了几秒，又向前走了几步，企图通过更真切的观察证实至少是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才会让他提出这个问题，但并无所获，只能诚实请教：“哪像？”

    “气质，或者说……风格。”

    小水又命题观察，终于在一些似有似无的感觉上找到了他所说的“像”。“哦～”她敷衍着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但这种程度的像的意义是什么呢？我听庞欣说怜星那个新剧的男主已经定了呀，虽然不是杨辰秋有点遗憾，但也是个人气很高的演员来着，叫什么……”

    “辞演了。”

    “不都签完合同了？”

    “因为怜星的负面新闻，对方以‘存在播出风险’为由提出辞演不算违约。”

    “但新闻是假的呀。”

    “传言造假是我方主张且目前占据舆论上风，但就像并不是所有被宣布无罪释放的嫌疑人都真的无辜一样，这是判定而非事实，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是只要有新的证据出现就可能彻底颠覆的状况。所以对方以此提出辞演是合理的。”

    “就是不相信怜星没有插足？”但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这个忘了叫什么的男演员怎么这么会明哲保身？”

    “与信任无关，只是说没有起诉的意义。”

    “所以你想用这个人？”

    “或者……”屠衎溦按住快进键视频突然就从校园剧跳到了古装剧，小水这才发现原来他看的是一个片段合集。“这个……这个……这个，四选一。”屠衎溦说着“四选一”的同时看向小水，眼神迷惑却又诚恳，看起来就像是在寻求解惑。

    “嗯……实在说吗？”

    “都不好？”

    “从杨辰秋到他们，完全是降维。”

    这个话题于小水而言就是个闲扯的八卦，与谁家粉丝又塌房了，哪家艺人又炒作了一样不走心，但对屠衎溦来说，却是寄予厚望的公司转型关键。他满面愁云，叹气说：“买涨不买跌，新闻之前，除了杨辰秋因为个人原因拒绝以外，演员挑着找，现在却只能在新人里碰大运。”他又重新播放了视频，“像”杨辰秋的新人再次登场，小水无意一瞥恍惚竟真差点认错，可一旦定睛，那相似便又荡然无存了。她没了兴趣，正准备去洗漱就听见屠衎溦又自言自语：“明明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拉一把。谁会去数锦上添了几朵花，却等不来雪中一块炭。之前并不是非他不可，现在才是。”

    “杨辰秋？”小水接话问。

    屠衎溦点了点头。“可对方态度很坚定，绝不跟怜星合作。”

    “这么直接！？”小水整个惊住，兴趣瞬间涨满。“为啥？”

    本来还面无表情坐得笔直的屠衎溦仿佛挨了一记重击，垂头丧气龇牙咧嘴地说：“沈连星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又不肯透露，所以才难办。”

    “嗯……”小水若有所思，看来解决杨辰秋的关键是要先搞清楚他态度如此坚决地原因，而小水则是单纯地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好奇，好奇，可太好奇了！所以鬼使神差地竟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那我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