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夜色坠落,雪意张狂。

    摘星楼顶的月倾台是观景的好去处,仰头可看满天华彩,俯身可见万家灯火。唯一不足的便是这儿露天风大,高处不胜寒,纵然美景尽收眼底,也没几个人愿意在此处逗留。

    半个时辰前……

    “哈!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还小炉温酒,你惬意得很呐!”

    门一打开,冷风便扑面而来,楼内暖炉熏香夹带的几分醉人之意,只一瞬便被这狂风撕了个粉碎。

    饶是崔玖已经做好了御寒的准备,也不免得被冻一激灵,话到末尾时,更是连嘴巴也止不住地打颤。

    “喂,你不说话装什么圣人呢!”崔玖跨步向前,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直接招呼到崔伯符的后脑勺上,“冷风吹傻了你?”

    “你要是来给六姐当说客,我劝你趁早收拾。我之前的话里已经讲的够清楚了,崔家以后,有我没她!”崔伯符微微侧头,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眉宇之间,冷冽又无情,不容置喙的语气里夹带着坚定的恨意。

    只是……

    “小十郎……”

    上一秒崔伯符还话中带刺,拒人千里的,下一秒,他九姐便戏精上身,眼泪豆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将的他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呆愣许久,崔伯符才轻咳一声说到:“月倾台风大,你穿的这样单薄,还是回桌上吃酒去吧。”

    果然,顺毛小狗就吃金豆子这一套!

    见崔伯符的语调软了下来,崔玖便顺势坐在他对面,“我才不回去呢,看到那些个老不死的推杯换盏,溜须拍马就觉得心烦。你小子都知道跑个无人的清净地儿赏景喝酒,难道我傻吗?”

    十郎与九姑娘年岁最接近,两人一起长大,在崔家众多的兄弟姐妹中,自然更亲密些。

    崔伯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大氅脱下披在崔玖的身上,又回座为她斟满一杯热酒。

    杯酒下肚,周身渐渐暖和起来,崔玖撑着下巴与崔伯符对视,“好了,别生气了!六姐那意思只是叫你相看相看,又没逼着你定亲成婚,何必发那么大火?”

    “相看?我看她是想借着我往上爬吧!这出入官场才几年,先生教的书便全都喂了狗了,一天天跟着那老不死的,好的学不来,攀龙附凤倒是一套接一套。光说颜家小女正当年华,待字闺中,那颜家还未娶妻的儿郎呢?死绝了吗?她自己怎么不嫁?”

    崔伯符越说越气,音量也抑制不住地一升再升,见他那副要掀桌吃人的表情,崔玖连忙伸手打断他。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崔玖指了指楼下的斜柳桥,企图转移视线,“欸,那儿闹哄哄的吵什么呢!”

    崔伯符怒气未消,一脸不情愿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呀!好像是闺梦榜榜首的杨二郎欸。”崔玖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起身撑着栏杆,朝楼下张望。

    瞧她那副花痴上头的模样,崔伯符无语地撇了撇嘴,问到:“闺梦榜是什么东西?”

    “顾名思义,就是我们这些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榜咯!”

    “哦……”崔伯符撇着嘴干笑一声。

    “早说了叫你出门的时候也熏点儿香,扑些粉。明明是七八分的底子,硬是给自己捯饬成垫底的水平。嘶——”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佯装端详,“你今晨不会又没刮胡子吧!”

    “蜀汉名将关羽就是个出了名的‘美髯公’。古往今来,驰骋沙场,纵马快意的飞将军哪个能是小白脸?依我看,望京的审美实在太低等,我若是有机会到巡阳或祁阳,那必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话到末尾,崔伯符的声音骤然降低,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来。

    江左崔氏原非高门望族,不过是借着北方士族大举南迁从而引起的南北纷争发了家,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攀上了皇室姻亲。

    这一路高升处处透着取巧之意,那些贵族子弟嘴上不念叨,见了面也客客气气的,可就是打心眼子里瞧不上崔家。

    崔伯符也早就腻了这虚假的人情世故,巴不得早些逃离。可这望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旦卷入其中,便再难以脱身。

    四方逍遥?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今崔家树大招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崔十郎敢踏出望京一步,崔氏的命数也就跟着到头了。

    崔玖知晓他心中所想,连忙打岔到:“中陵杨氏晓得吧?这杨二郎就是巡阳人,你倒是可以同他结交结交,聊一聊这蓄了须的美男子在巡阳是个什么行情。”她拍了拍他的胸膛,又指着楼下被挤在人堆里的杨二郎,“瞧见没,他那假胡子掉下来了。听闻这位顶级白面俏郎君能文能武,一套杨家枪耍的出神入化,在音律方面也颇有造诣,这不正是和周公瑾一般的儒将吗?说明什么?说明‘大将之风’不是样貌的问题,是气质的问题!”

    崔伯符知晓她在安慰自己,便配合地笑了笑。

    “欸,杨二郎他进摘星楼了!走走走,下楼看,美男还需近观呐!”

    说罢,不容他拒绝,崔玖便直接把大氅一甩,拽着人就往楼下跑。

    月倾台下一层便是胡旋阁,来自雍西三郡的混血美人正踏着轻快的音乐翩翩起舞。楼内炉火极旺,舞娘宛如置身炎夏,穿着清凉,飞旋的裙摆带动起金珠玉环,赤足跳跃间,踩在无数人的心尖上。

    崔伯符路过其间,只匆匆一眼便被气氛带动了,击掌附和着鼓点,又颇为浪荡地对着舞娘眨了眨眼睛。

    舞娘美艳大胆,同样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个飞吻。

    “收收吧你!别浪了!”崔玖推搡了他一下。

    “干嘛!”笑意上眉梢,崔伯符一改颓样,换上平日里的纨绔公子做派,跟随着节奏晃动身体,继续击掌相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呸……”崔玖刚想回怼他两句,便被一声怒吼打断。

    “妈的!崔六一个小娘们儿,横什么横!敢在我面前充大爷,早晚料理了她!”

    姐弟俩驻足在昏暗里,敛了笑意,隔着几层薄纱,模模糊糊地看着围坐在灯光下的那群人。

    刚刚怒吼的人此刻正捏着一颗鸡蛋放在额角的淤青处轻推,对比同桌的其他人稍显出几分狼狈。

    “七公子这是怎么了?竟以此态来赴宴。”说话的这位跟故意捏着嗓子似的,正是望京城中出了名的粉娇郎──萧元婴。

    萧家是南方的三流士族,到了萧元婴这一辈儿,混的更是差出新高度来。他父亲萧启尚能跟在姚家这种大族后面讨个朝官来做,他却只能日日同这群公子哥喝酒周旋,硬充门面。初闻姚七公子姚良有些龙阳之好,他便使出浑身解数地往人身上贴。

    萧元婴缓缓起身,朝姚良款款走来,团扇半遮着面,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玉手纤纤,他又接过姚良手中的鸡蛋为他仔细按摩。

    姚良痛在额角,恨在内心,一直不停地咒骂着崔六,言辞愈发激烈,已经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

    崔伯符紧锁眉头,跟着就是要掀帘子打人,却被崔玖一把摁住。

    “你拉我作甚?”他低声问到。

    崔玖本要同他正经讲话,劝他莫冲动,可转念一想又换了新词儿,“呦!是谁刚才恼的不得了啊,说什么‘崔家以后,有我没她’。”

    崔伯符闻言一愣,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但很快又正色道:“她是我姐,我们就算吵翻了天,闹裂了地,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他姚老七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六姐飒爽英姿,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他一个纨绔子罢了,连给我六姐提鞋都不配!”

    崔玖暗笑,但随后又正经地说道:“他背后呈口舌之快罢了,真见了六姐,不见得有现下的这种嚣张样。算了,他俩的恩怨,我们还是少掺和为好,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他再混蛋,也还是姓姚啊!”

    “那我就这样忍着?岂不窝囊死!”

    崔伯符话音刚落,便听那到有人喝的醉醺醺,口齿不清地附和姚良。

    “崔家这种小门户,顶多蹦哒一代人,也只有我们这样百年兴旺的大族,才可以屹立不倒。即便王朝灭了,我们都还在。”

    “可不是嘛,听说了没,崔家最近正四处拉拢大族结亲呢!原来他们也知道,皇帝是靠不住的。”

    “皇帝?一个旁了十八系的野鸡王爷,插几根毛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左不过是北边来的高级难民罢了。给他面子尊他为真龙天子,不给他面子叫他入土为安。”

    “诶,说到这儿可就不得不提一嘴了啊!这崔家蹦哒就蹦哒吧,从根上讲,他也算是我们南方势力,不过是祖上穷酸些罢了,倒也不打紧。可这中陵杨家近日风头也忒盛了些,不过是北边来的低等乞丐而已,竟是想要爬到我们头上来。小门户跻身上流本就该死,再加上是北方人,那更是罪加一等!”

    “对对对!尤其是这个杨二郎,也不知道他娘的长的什么熊样,把望京的姑娘们都迷的神魂颠倒。老子以前出街,那都是被姑娘们团团围住的,现在倒好,出门连个砸樱桃的都没有。别让我碰到这小白脸,不然我……”

    那人话说一半,突然被飞来的一根筷子打断。

    “喂,死秃子!”

    崔伯符闻声望去,只见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一红衣少年正单脚踩在桌上,整个人身体前倾,逗狗似的对那人吹了吹口哨。

    “嘬嘬,嘿!说你呢秃子,往哪儿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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